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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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帝国使官菩左郎将的亡骨, 从他牺牲的异族敌人的荒原接回来。</p>

这便是菩珠想的到唯一一个或许可以再次打动他的理由了。之所以下如此的判断，她有自己的依据。</p>

不说之前在都尉府的那个晚上, 他亲口向自己承认，他是因为敬重自己的父亲，所以当日在福禄驿舍才给了她钱。光是从最近河西、天水的叛乱事件来看，虽然他醉心权力，谋划逼宫和夺权，但在涉及国义这一点上，他还是一个算是靠谱的人。</p>

他被封西海王, 名为抚边, 实则是个偏地闲王。让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里，或许这才是皇帝的本意。</p>

不能怪皇帝对他有如此的戒备, 以他从前的事，换成任何一个皇帝，恐怕都没法视若无睹。</p>

所以, 对于他如此敏感的身份而言，除了知他的西海事，别的, 哪怕就是获悉了消息，最明智，或者说，最明哲保身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高高挂起，由它乱去, 当不知道就好。</p>

这个道理，菩珠都明白, 她不相信李玄度不明白。</p>

但他怎么做的？</p>

他及时传信枢予以警醒，从而避免了那两地原本极有可能将要持续动荡的一场大乱。</p>

这说明什么？应该不是他蠢到如此的地步，而是谋划夺权之余，这个人也还有那么一点家国为先的胸怀，还存有他作为皇族该有的一点血气和担当。</p>

作为一个日后注定将会是敌人的人，菩珠无意再多探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的这一点“胸怀”，却是可以成为现在被利用的弱点。</p>

“殿下，我的父亲当日牺牲在了万里之外的乌离，连遗体也未能获得应有的对待。我听说是有一个战败投降过去的国人于心不忍，暗施援手，我父这才得以埋尸荒野。他为你们李氏皇朝和帝国献出了生命，这么多年，你们给予了他如何的回报？莫说迎回他，连他仅剩的一个女儿也无辜受冤充边年！”</p>

“我有如此一个心愿，征服乌离，将我父遗骨收归故里！难道他不配得到这最起码的待遇吗？所以我恳求殿下，你今日不仅仅是帮我，你是在帮一个为了李氏皇朝和帝国献出了生命的忠臣，菩左郎将，帮助让他的遗骨日后能够回归故里，和他所爱的妻合葬，尚飨祭祀，如此而已！”</p>

大风呼呼地从西窗涌入，菩珠身旁青幔狂卷，李玄度停在前方的殿口，依然背对。半晌，菩珠见他终于缓缓地转过头，盯着自己。</p>

“故而，你想做太子妃？”他发问，声音低沉。</p>

“是，再做将来的皇后！权力是最起码的！有了它，我才有希望去实现我的心愿！”她毫不讳避，眼睛都未曾眨一下。</p>

殿内人声又断了，耳边只有呼呼风声。</p>

菩珠再等待片刻，望着殿口门槛前那道大袖飘飘衣袂舞卷的背影，轻声问：“殿下，你能再助我一次吗？”</p>

窗外忽地掠过一道闪电，继而有焦雷从头顶滚过，雨点倾泻而下，从那扇大窗斜淋而入，很快将窗槛和地面渍湿，水痕慢慢地晕开，越变越大。</p>

李玄度终于转过身，负手立于殿口，眼眸依然发红，冷冷道：“你要我如何助你？”</p>

菩珠心一松，立刻道：“听闻后日太皇太后大寿过后便是太子选妃。法子我都已经帮你想好了。待大寿之夜过后，你帮我把世子藏起来，长公主丢了儿子，必定着急，何来心思再想这事？待太子选妃过后，你再将世子放回来。”</p>

“你倒是自视甚高，现如今便笃定你必能选做太子妃了？”他的语气轻飘飘的。</p>

菩珠含含糊糊地道：“尽人事，听天命。”</p>

待长公主一伙人在姜氏的寿日坏了陈家女儿的事后，立刻就把韩赤蛟给“藏”起来，如此，自己被推举为太子妃时，长公主连儿子都丢了，还何来的心思从作梗？</p>

自然了，她口的“藏”，意思不言而喻，以李玄度的聪明，也就不用她明说了。</p>

她顿了一顿，“我自己若叫人去做这事，也不一定不能成，但可能有点难，且以世子的身份，我担心万一失手有后患。但如果是殿下您，必定轻而易举，也绝不会让人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p>

李玄度唇紧抿，片刻后开口，唇角略微扭曲：“你年纪不大，做事为达目的，向来便是如此不择手段？”</p>

菩珠避而不答，只道：“殿下，你这次帮了我，我若顺利上位，日后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的。毕竟，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不是吗？”她的语气十分诚挚。</p>

李玄度不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p>

菩珠怕再不回去，那边郭家的管事和婢女到处寻自己，道：“殿下你答应了吗？你给我一个准。你若是不愿帮我，我便自己另外寻人。我知道你向来爱护后辈，你放心，我绝不敢对他有任何的不利，只是让他几天不露面罢了……”</p>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郭家罢！”</p>

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生硬。</p>

菩珠心里却是再次松懈了下来，感激道：“多谢殿下，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不敢再打扰殿下清修，我先走了。”提到“清修”，她实在控制不住，眼睛悄悄地瞟向那只倒在云床上的还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葡萄酒液的酒壶，忽然发觉他的视线扫了过来，一凛，忙收回目光，朝他行了个深深的拜谢礼节，随即朝外走去。</p>

李玄度依然那样衣襟松散，负手立在殿槛之前，也不退开让道，就冷眼看着她。</p>

菩珠要出殿，就必须从他身前经过。快到门槛前时，她的鼻息忽然闻到了一缕混杂着淡淡檀香的酒气。</p>

和他靠得已是极近了，虽然殿内光线昏暗，但她却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留在他喉结和胸膛上的暗红色的酒水残液。</p>

或许是紧张，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屏住呼吸，垂眸，小心翼翼侧身从他身前经过，免得自己万一不小心碰触到他，冒犯了他。</p>

就在这时，窗外又是一道雷声，紧跟着，一阵夹杂了魉气的狂风再次从大窗涌入，身后“哗啦啦”巨响，菩珠下意识地扭头。</p>

墙边那些叠在架子上的道经黄卷也被狂风卷了下来，纷纷掉落在地。</p>

黄昏，暴雨，殿内光线更加暗沉了，仿佛已经天黑，酒气也变得愈发浓郁，直钻肺腑。</p>

菩珠不敢再停留，急忙扭头，迈步欲出，不料头上戴的那顶束发小帽竟也被风给卷了下来，髻子本就绾得不是很牢，失了帽的束缚，髻子瞬间松脱，满头青丝散跌而落，又被风卷扬起来，菩珠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片长发如灵蛇般朝他飞了过去，缠在了他的面颈之上。</p>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闭了闭目，受了冒犯似的，僵硬地将脸给扭了过去。</p>

菩珠慌忙从他颈上胡乱拽回自己的发，捡起地上小帽，头也不敢回，飞快地迈出门槛，落荒而逃似地奔出大殿，定了定神，胡乱戴回帽子，冲着还站在门外的叶霄道了句“方才多有得罪”，低头便冲进了外头的雨帘里。</p>

她奔下台阶，正要冒雨赶回寺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叶霄的呼唤之声，扭头，见他从后追上，递来一把伞，道：“小淑女小心些！”</p>

菩珠感激地接了过来，朝他道了声谢，打伞遮着雨，匆匆出道观，很快回到了安国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