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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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是, 何为非，何为公, 何为私，她从来就非常清楚。</p>

祖父忠不避危，父亲埋骨关外，她是菩家女。再冥顽不灵，看一看她的祖父和父亲，便也能够明了。</p>

但知和行，却是两回事。</p>

这辈子, 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 她便告诉自己，一切要循心而为。无论是最开始她想要走回前世的老路, 还是后来她算计李玄度，皆是如此。</p>

她的心敬重祖父和父亲，但却一再地告诉她, 不想做他们那样的人。</p>

循心，方能安心。</p>

所以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想要的，付出必须的代价。譬如，良知。</p>

孝昌年春的这场大疫，她已暗暗等待很久了。但是这一日当它真的就要到来，她的心却变得不安了起来。这种不安令她无法排解, 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自我开解，甚至到了最后, 她几乎不能面对父亲的那尊衣冠之冢了。</p>

就在今早，当同州那个地方就要被她抛在身后的时候, 她终于停了脚步。</p>

事到临头，她才知道，其实这很难，真的很难。她的心并没有如她从前所想的那样，可以真正坦然地准备好去无视这一切。</p>

不知也就罢了，分明知道，若还视若无睹。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p>

目送叶霄匆匆离去的身影，菩珠忽然有了一种解脱似的轻松之感。</p>

哪怕希望微茫，也要努力去做。不为别的，此亦是循心，她目下的心。</p>

求一个安心，如此而已。</p>

她在驿舍里安顿下去，等待叶霄的消息。</p>

叶霄没有令她失望，数日后便将那位吴医找到，带到了她的面前。</p>

吴之林比菩珠想象得年轻，布衣芒鞋，面容清癯，双目明亮，但被带到之时，风尘仆仆，神色显得有些焦躁，方一开口，便问王妃何事，若是看病，他不过一游医而已，看不了贵人的病，请她快些放自己回去，他另有关乎人命的要事在身，不能耽搁。</p>

很明显，他是被叶霄寻访到，然后强迫带过来的，语气生硬。</p>

他的话，令菩珠心顿觉忐忑。</p>

难道疫情比自己想象来得要快，现在已经开始了？</p>

叶霄不悦，正要斥他大胆无礼，已被菩珠阻止了，问道：“你此话何意？你有何要事？”</p>

吴之林道：“我怕此地将有一场大疫，若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指着一旁的疤脸黑汉：“他却将我强行掳来这里！我还是那话，王妃看病，另请名医，免得被我耽误了！”菩珠心愈发不安，追问：“你方才说此地将有大疫？你已遇见病患？”</p>

吴之林心虽是焦急，但对面这个年轻的美貌女子地位高贵，他也不敢过于得罪，又见她神色关切，便点了点头，耐着性子解释：“我祖籍江南，家世代行医，我幼时，乡里疫情蔓延，病患貌似伤寒，家父遂以伤寒治，然汤药无效，乡人死众，连家父最后亦不幸染病而去，临终之前，言此为疠病，一染十，十染百，不能用常法治。我时刻不敢忘记先父临终之言，这些年游走四方，专攻疠病，亲历了各地数次大小疫情，于此略有心得。去年我听闻同州大涝，担心过后会有大疫，前些日赶去，四处察看，不幸如我所料，高县下的几个村庄已是有了病症，莫名病倒一片，方七日，便就死了十来人……”</p>

他再次面露焦急之色，拱手道：“恳请王妃尽快放我回去。”</p>

叶霄终于逮到机会插话，冷哼道：“我寻到你时，你不正被村民驱逐？若不是我救你，你怕不是要被人拿石头砸了！”</p>

“怎么回事？”菩珠惊讶问道。</p>

吴之林面露无奈：“村民以为神鬼作祟，请巫作法，不听我言。”</p>

“依你之见，当如何做？”</p>

“要灭此疫，一是隔离病患，帕掩口鼻，二是对症用药，缺一不可。”</p>

“你既知此为疫病，或将大肆蔓延，凭你一己之力无法阻挡，为何不去告官？只要官府下令，村民自然顺服。”</p>

吴之林道：“数日前我便求见了当地县令，阐明利害，奈何县官认定是寻常伤寒，非但不听，还叱我妖言惑众，别有居心。我急着回去，便是想再去求见州官，陈情利害。此病凶险，如今虽还限在那几个村庄，但若不及早处置，我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扩散。一旦出县，天气渐暖，后果不堪设想！”</p>

叶霄的神色渐渐也转为凝重。</p>

菩珠道：“我随你一道，立刻去见县令！”</p>

吴之林一怔，随即大喜。</p>

菩珠略略收拾，带上叶霄等一干随从，立刻赶往高县，隔日便到了地方。那县令获悉秦王妃奉旨归乡祭祖，竟特意因了自己治下村庄村民的染病之事而来，虽非上司，却也不敢得罪，急忙将人迎了进去。</p>

吴之林再次陈情，除了那两点对策，又提出他另一个担忧，认为其余县民当，极有可能如今也有人染了病症，只是尚未发现，提出县城也要封门，不能叫人再随意进出。且病患日益增多，自己一人应对不来，叫县令尽快征召医者，越多越好，共同应对。</p>

县令听到要封县城，顿时面露为难之色，但见秦王妃盯着自己，忙道：“是下官先前疏忽了。封县之说，下官也愿遵从，但这不算小事，下官须先报到上司之处，请王妃见谅。”</p>

菩珠知这些官场规矩，便命他尽快上报。</p>

县令唯唯诺诺地答应，又派衙役随吴之林去那几个村庄，勒令村民不许私自外出，照吴之林的法子立刻治病。</p>

这事万一控制不住，后果将会如何，没人比菩珠更加清楚。</p>

出来后，她思忖这县令的做派，虽答应先行封住那几个村庄，口口声声严加防范，等上面的消息来了就封县，但观他神色，显然对封县一事不以为然。而吴之林却十分坚持，认为必须如此。</p>

她相信吴之林，对这个县令很不放心。但自己若到州府直接交涉，身份并不适合。</p>

她不过奉旨归乡前去祭祖而已，王妃的头衔，清贵是清贵，但也仅此而已。那些地方大员，哪个没有后台，不可能像县令这般好拿捏。</p>

这事非同小可，既决定插手，便宁愿往大里准备。且有前世为鉴，吴之林虽早早就奔走发声，疫情还是扩了出去。现如今，与其坐等这些鱼龙混杂说不清楚的地方官行动，还不如相信朝廷。</p>

历朝历代，关于疫病一事，向来只有误事的地方，没有置之不理的朝廷。前世便是如此，后来靠着朝廷全力扑救，那场瘟疫才慢慢缓和，最后结束。</p>

这边她能做的，已经尽力。</p>

她出来就做了决定，说自己尽快赶回京，将情况报告上去。</p>

吴之林神色激动：“王妃大善，此法最好！吴某先前实在有眼无珠，言语多有得罪，请王妃恕罪！”</p>

菩珠道：“你不顾己身安危，救人性命，此举方是大善，我不过略尽我的心意罢了。请吴医在这里先尽力维持局面，避免疫病快速扩散，我这就上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