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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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氏庄园位于城池的西北方向, 出城后行一段路，道路的左侧便渐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贫瘠戈壁, 而右侧却依然是大片的绿洲，景色奇幻而壮美。菩珠便在这天高地旷之间，纵马抵达了庄园。</p>

霜氏收到通报，十分欢喜，亲自出来迎接，见只她一人，便问李玄度。菩珠解释：“他尚未回, 得消息说大约还要几日。我本想等他回了一道来拜谢夫人, 但今日在那边无事，恰想到了夫人, 便不顾冒昧打扰自己先来了。”</p>

霜夫人听了更是欢喜：“何来冒昧不冒昧之说？你能想到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说着问她路上的情况，得知她一口气骑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快马才来了这里, 忙叫管事带着她的随扈去落脚，自己领她入内。</p>

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菩珠便在庄园度过, 受到了霜氏无微不至的关怀。</p>

夜幕渐渐降临。到了晚膳时分，见天气晴好，霜氏特意命人将食案设在一处露天的楼台之上。地面铺了地毯，周围轻纱绕柱，屏风后隐着七个乐伎, 她们抱着琵琶，摇着银铃, 为主人和她的贵客献乐助兴。</p>

高楼华台，佳肴美酒, 在随风飘拂的轻纱帐，耳边传来悠扬悦耳的乐曲，连面前用来盛放食物的器具亦是金雕银镂，无一处不显露着精美和华贵。对面的霜夫人又言笑晏晏，热情无比。</p>

这一顿饭，原本应当吃得极是愉快。</p>

表面上，菩珠看起来确实如此。</p>

她和霜夫人谈着笑，向她描述上月那场击鞠大会的一些精彩片段，但实际上却有些心浮气躁。并且，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婢女们在高台的周围点起华灯，她悄悄转头，看了眼霜氏城的方向，心绪变得愈发不宁了。</p>

今日她之所以会来这里，纯粹是出于心血来潮。</p>

本以为见到霜氏，换了个地方，便能换一种心情。</p>

确实，一开始，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霜氏，她真的很高兴。但那一阵子过后，当白天结束，天色一分分地暗了下去，她便渐渐感到浑身有些不得劲了。</p>

她想回去……</p>

不是霜氏对她不够好，而是她自己的原因――因她实在控制不住，天一黑，就老是想着李玄度。</p>

而且，就在片刻之前，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p>

假设，她是说假设，万一他提早回来了，却得知她丢下他离开了都护府，他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甚至有所不满？</p>

他在外打仗，一个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她不好好地待在都护府里替他守着后方等他回，丢下一切竟跑了。</p>

至于原因……好像仅仅只是她忽然对他从前说过的一句话而感到耿耿于怀？</p>

他若知道了这个，定会觉得她小肚鸡肠，无理取闹……</p>

菩珠忽然有点心慌，愈发坐立不安了起来，恨不得赶紧插翅飞回去才好。</p>

晚饭这时也近尾声了，霜氏留意到她渐渐带了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白天骑马赶路累了，便关切地问了一声，说她若是乏了，这就送她去休息。</p>

菩珠回过神来，心里很快就做了决定。</p>

她想回去了，回护府里去等他，不愿错过哪怕是一个晚上。</p>

她急忙婉拒，说道：“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只是今日我也该回了。”</p>

霜氏讶然：“你难得来一回，为何如此急？怎连夜就要回了？”</p>

菩珠解释道：“今日来，本就只是想和夫人见个面，向夫人道谢，已是达成了心愿，也该回了。都护府那边，他不在，我若也不回，怕万一有事不便。且这里到那边的路也不算很远，此刻也还早，我回去没有问题的。过些天等殿下回来了，我再和他一道来叨扰夫人。”</p>

霜氏舍不得她走，又出言挽留，见她不松口，觉着疑惑，便将一旁服侍的人都屏退了，问道：“姝姝你怎么了，虽说两边不是很远，但也不近。好端端的，怎连夜就要回了？若另有为难之事，你尽管告诉我。”</p>

菩珠暗窘，对上霜氏投向自己的两道关切目光，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她是担心万一李玄度提早回来了，她不在都护府，有些不便。说完面红耳赤，垂眸不敢看她。</p>

霜氏一怔，随即便明白了。</p>

自己也曾年轻过，那种一心等候唯恐错过的心情怎会不了解？</p>

她哑然失笑。心知便是将这小女郎强行留下，她今夜恐怕也是夜不成寐如同折磨，还不如痛快放她回去，路上便是辛苦，她自己想必也是甘之若饴。便不再强留了，说道：“好吧，既这样，我便不留你了。”</p>

“说不定秦王今夜就会回呢？”最后，她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p>

菩珠脸更热了，也很是不好意思，再三地向霜氏致歉、道谢，和霜氏约好，下回再和李玄度一道来正式拜谢，最后被送了出去。</p>

霜氏另外安排了一队人马送她回城。</p>

这个春夜，月白风清，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p>

菩珠纵马在返程的路上，心情轻松，甚至带了几分雀跃，和白天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p>

今天是叶霄夫妇的喜日，她应当衷心祝福他们，为他们感到高兴。</p>

这么好的一天，自己为什么非要去纠结李玄度从前说过的一句无心之言呢？</p>

说不定他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他说过的那句话。</p>

他战事大捷，很快就能平安归来了，这难道不是最好、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吗？</p>

趁他没发现自己离开之前，赶紧回去，在他回来的第一时刻便出去迎他，这才是她现在最应当做的事。</p>

她以靴跟轻催红马，好让它跑得更快些，在行出一半路程，翻上一道两边都是树林的岗坡之时，忽然看见对面坡下从霜氏城来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道骑影。</p>

距离还有些远，至少在一射之外，但今夜月光皎洁，她几乎是远远的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p>

这熟悉的轮廓……</p>

是李玄度？</p>

起先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有点不敢相信。</p>

他不是还要几天才能回吗，怎可能现在出现在去往庄园的半道上？她立刻止马，停在坡上，又看了几眼。</p>

那骑影渐渐靠近这道岗坡，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只见月光下，银色的马鞍与骏马背上那人身上的衣甲相互辉映，远远望去，疾驰如风，飒沓如星。</p>

是他。他居然真的这么快回了！</p>

看他这架势，莫不是回来后发现她不在，所以连夜赶去庄园找她？</p>

菩珠顿时被一种莫大的幸福之感给淹没了，正想立刻催马过去和他见面，忽又心念一动，想给他一个“惊喜”，急忙示意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全部散开，自己也牵马藏身在了路边的一簇树丛后，从随从那里要了一张弓，将箭头掰断，搭在弓上，等他上坡到了近前，从面前路过之时，朝着他的后背发了一箭。谁知力道不够，抵消不了他骑马前行的速度，箭杆似方沾了他的后背，便就力尽，掉落在地，而他却浑然未觉，纵马继续朝前而去，转眼就下了坡。</p>

菩珠这下傻了眼，急忙从暗处跑了出来，追到他方过去的那道坡，朝前张望。</p>

月光如洗，坡下一片静静树影。他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了。</p>

她下意识地朝前追了一小段路，喊了两声，不闻回应，想必他已是走远，顿时懊恼不已，顿了顿脚，忙转身奔回到自己方才藏身的地方，召出红马，正要翻身上去再去追赶他，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是想谋害亲夫吗？”</p>

她倏然转头，见一男子立在方才那道平头箭落地的地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p>

他剑眉秀目，月影修长。见她回了头，扬起手握着那道箭杆子，朝她晃了两下。</p>

菩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发出一道短促而欢喜的尖叫之声，也不顾身后还有那些随扈在看着，抬脚便朝他飞奔而去，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p>

李玄度显然对她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大笑，一把掷掉手的箭杆子，收臂，将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p>

良久，菩珠从他怀抬起头，怪他：“方才你骗我！”</p>

李玄度哼了一声：“我还没问你，为何不等我回，自己就走了？”</p>

菩珠一下心虚了，娇嗔：“我不是连夜回了吗？就是为了等你！要不你怎会在此遇到我！”</p>

李玄度睨了她一眼。</p>

月光下，美人如玉，俏面含嗔。他看着，心田仿佛慢慢地泛出了一缕春阳和煦融解冰雪似的暖意，唇角终于微微翘了翘，说：“总算你还有点良心。”</p>

菩珠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后不远之外立得如同木头人的随扈们，小声道：“我们回去了？”</p>

他唔了一声。</p>

她转身要召自己的马，手忽然一暖，被他握住了。</p>

他带着她到了他的马前，将她抱了上去，自己跟着上马，朝身后的众人呼了一声，随即催马上路。</p>

马蹄踏着月光将他们送回到了霜氏城。是夜自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后来菩珠倦极了，在他怀沉沉入睡。</p>

后半夜，也不知到了何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仿佛不见了他。</p>

她一下醒来。</p>

枕畔空了，屋也不见他的人影。</p>

他去了哪里？</p>

睡意顿时全无了。</p>

她起先一阵心慌，再一想，想到了一个地方，忙披衣而出，穿庭过院，寻到坞堡后的那片崖头，看见他果然在这里。</p>

夜风有些大，他一袭宽袍，面向着戈壁，迎风坐于崖头的一块大石之上，手一只酒壶，正在独自饮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