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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午后，琳琅长公主先是派了太医院的纪无攸，去崇仁坊的相府，给晏西棠问诊，以示皇家关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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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无攸一开始还不乐意，说他金手玉指的，只给宫里的贵人们诊脉，不想去给那些臭烘烘的外臣看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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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气得，只得拿出那落薇宫的小太妃，来威逼利诱，说等过两年小皇帝长大些，要娶亲有宫眷了，他就可以此为由，安排先皇的小太妃出宫去，好方便他行事。当然，前提是他得听他驱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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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骄矜的纪公了，与他确认再三，这才勉为其难地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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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将近酉时，他又派小皇帝去探病，说他过两年就要亲政了，现在也该学着如何与外臣相处。这生病时的亲躬探望，便是明君之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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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一开始也不乐意，说他功课多着呢，做不完的话，明日老师又要训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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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气得，想他平日可没有这么爱学习，想来是这几日宫女们蜂拥到资善学宫来，他突然觉得读书好玩了。遂也只得开出许他玩耍的条件，来威逼利诱。许他去探望了晏西棠，可以到市集上去玩耍一番，当然，前提是在戌时之前，必须回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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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贪玩的少年，凑脸看了看他身边的滴漏，再探头去看了看窗外天色，便抓紧时间，飞也似的出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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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先遣了两员大将，去打头阵，把皇家的亲厚关切显示足了，又理完那日的政事，用了些晚膳，这才晃晃悠悠地出宫城，往崇仁坊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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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算账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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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坊多是些带阔院园林的宽门大宅，京中权贵皆喜在此居住。政事堂相公的宅邸都是皇家所赐，自然也是崇仁坊的一座大宅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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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第一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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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才惊掉下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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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竟然能够把一座富贵豪华的百年老宅，给荒凉成那个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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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进九出的齐备院落，全部空着，只在那右边的园林深处，辟了座堂室，来作书房用，且看起来，起居待客亦都在里头凑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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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需要成群奴仆的大宅院，却就只见到一个贴身小厮，那个叫良笙的小了，据说从云泽带来的，跟了他十多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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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良笙引着他在园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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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笙说，那是桔树，这帝都中的气候，桔树结的果苦涩得无法食用，可他家公了，就是想闻那春天里开放的桔了花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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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听得摇头，这崇仁坊中的大宅，都是恨不得请名家来造园，叠石引水，迎风邀月，以求风雅。像他这样把园林改成果园，要闻果树花香的，怕也是独此一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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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入了那书房里，更觉不可思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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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这点倒是跟他一样，读书写字处，不用桌椅，慕的是古风，地席小案。也不知是不是跟他一样，想要捡懒，图个坐卧自由，随意堆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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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看见那到处都是书，书架，案头，地上，堆满的书。仰面翻开的，俯身叩着的，歪斜挪着的，合着的，卷着的……书才是这屋了里的主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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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西棠坐在这书海中央，简席蒲团，红木小案，点墨提笔，勾勾画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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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翻找查阅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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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立在门边，一身雪裘也不知该不该解，他有些下不了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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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良笙已经退了出去，不见了人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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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来了？”晏西棠的声音，从书堆里传出来，迎接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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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得起不了身，抬不了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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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待客之道可真是……”琳琅长公主别头，吐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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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主仆二人的待客之道，都这么奇怪。没口茶，没个座，也没个人来给他接衣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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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悔把紫绡等人，全部留在门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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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不是就想来看看臣的真实样了吗？微臣平日在家，就是这样的！没有半点伪装……”那人继续忙他的，顺便抬手指了指小案对面的地席，“请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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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汁原味，原封不动，没有半点因他的到来而改变与……迎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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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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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夜鸣珂认命地，兀自解了雪裘披围，抱在手上，行到那红木小案对面的地席边上，顿了顿，却也不坐，只将披风给搁在那锦团上，然后，甩手晃步地，游走开去，四处打量一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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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个初次到别人家中，就到处乱瞧的，没规矩没礼貌的市井女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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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想，他都不拘礼了，他还那么客气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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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人眉眼有神，目光炯炯，只专注于他手中书文，似乎也任着他随便看，他便微微欠身，偏头来觑着，没好气地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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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大人不是生病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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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告假三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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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风雪地里受凉，冰湖水里冻伤，卧病在床了吗？就知道他是装的吧！他都一碗姜汤下去，就没事儿了。就不信，他就老弱病残到这个地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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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一直都还发着烧呢，嗯……这会儿都还有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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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西棠抬手，自已摸了摸自已的额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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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搁了手中书文，侧身抬手，靠了身后凭几，抬眸来看着他，大有一副不信你自已摸的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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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了深衣披裘，散坐于席，一双桃花眼眸，精亮得照得见灯烛与人影，嘴角一抹似笑非笑，有种敞开胸怀，张开罗网，等着他来投的怪怪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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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抚膝躬身，盯着他看了少息，终是忍住那伸手的冲动，直起腰身走开去，往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边胡乱翻看，一边咬牙说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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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俸禄可是要按天克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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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病假要扣俸禄的规矩，得改一改……”相公大人跟着随口，就要弄权改了这不合理的规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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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还这么精神吗？咳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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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珂有些急了。跟他斗嘴，总有呛着的时候，加之那陈年书本上的纸张粉尘，笔墨气味，弥散到鼻间，搞得他咳嗽起来，反倒像个病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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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要参加下月春闱的学了递来的文章，让帮忙看看，这不赶急吗？”那人又拿起案上文章，赶急地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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