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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户大开,冰凉的冷风顺着阿笙鬓边的一朵海棠花飘散出清淡的酒味,这好像就是噩梦在重现。

摆在阿笙前面的是两盏青白瓷嵌着血玉的玻璃盏,清澄的酒液在乌木条案的微微摇动下晃出来几缕涟漪,醇厚的香味飘得更远些。

“五百两?”阿笙望着眼前毫发无伤端坐着的花锦,咀嚼着这三个字,“倒是不知道,你家人惹到了什么麻烦。”

“这里是姊姊欠给你的五百两银子。”厚重的箱笼被掀开,就快要耀花人眼的雪白银子摆的整整齐齐,元宝的形状看着就想让人一把都拢到手心里把玩。

阿笙抬起眸子看花锦,笑起来:“你比你双桃姐姐厉害多了,她可是直到死后,才把欠下的一半银子还给我呢。”

“不要提她。”花锦的眼睛拥簇着恨意,就要把一切都燃烧殆尽,“你不配提她。”

捻起个花糕放到嘴里,阿笙很是顺从:“好,不提就不提。反正人死如灯灭,除了我们两个,估计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她了。”

“你!”花锦唇瓣都被咬出来血,似乎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妍妍娇娇的女郎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这么长时间依赖,你都不觉得愧疚吗?”

阿笙诧异地抬起眼:“愧疚什么?虽说当初我只借给了她一百两,但是她也答应了要偿还我十倍的数额嘛。”

她拍掉花糕的碎屑,清甜地一笑:“说来我倒是觉得她应该对你抱有愧疚之心呢,怎么能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还把债务推脱给自己的妹妹呢。”

花锦一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也是今儿个才得知,原来双桃根本就没有欠下一千两雪花银,全都是阿笙在坐地起价。

呸!

亏阿笙还是谢家的大小姐呢,居然这么斤斤计较这么点指头缝里的小钱,而且还丝毫不觉得尴尬,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

花锦不敢相信,难以置信。

像她这般正直的姑娘,居然做了这无耻女郎这么长时间的贴身奴婢!

越想越来气,花锦索性又从怀里拿出来一张银票,啪地一声摔过去,“赎身契!从此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大丫鬟了。”

没曾想,阿笙是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这张写着大额数字的银票,还推开了面前的小碟,“不必。”

“不必又是什么意思?”花锦好久没感受到这般蓬勃而出的怒意,“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还是这些银子不够?狮子大开口,好啊,你倒是说说要多少。”

阿笙悠悠地拍过她的肩:“不要火气这么大嘛,我是说,你已经是自由身了。”

作为一个从贫民窟里摸爬滚打拽出一段天光的人,花锦最厌恶的就是他人居高临上的怜悯。

劝妓从良,逼良为娼。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的悲悯目光,时常让花锦恨不得把他们的脑袋按到泥潭里去。

就连明码标价的老鸨,都不知道比这些虚伪的假君子好上多少倍。

花锦骨头缝都被陈年的恨意挤压的咯吱作响,“你当谁稀罕你的怜悯?”

“这算得上是什么怜悯?”阿笙诧异地笑起来,“不过是你情我愿的钱货两讫而已。当初本就是因着双桃还欠着我一半的银子,将债务推脱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才决意要带走你。现如今你既然已经还干净,你自然就是自由的。难道你还不舍得了?”

“谁不舍得!”花锦算是发现了,不管多么沉重的话题,只要和阿笙多说上那么两句,准会跑偏。

怨不得双桃姊姊恨得她咬牙切齿,结果还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像旁人,花锦并不是个蠢货,她知道阿笙不是那么凉薄的人。

以当时崔府的情势,如果不是阿笙把她拽上马车离开,以自己崔大夫人身边大丫鬟的身份,必然难逃随主殉葬的命运。

何况这几年的清闲快乐也从来都不是虚假的,做钟鸣鼎食的谢姐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反而要比从前的日子自在得多。

每年春天在窗棂附近徘徊的鸽雀,夏天阿笙分给她的冰酪,秋天剪好的落叶是装饰壁角的剪纸,冬天的霜花盖满茶壶可以对酌白梅。

这是她出生以来拥有的最为惬意的时光。

从来没有这样愉悦的日子,甚至总是躲懒般翻阅话本子的阿笙还会教她识字,便是从前双桃姊姊都没有对自己如斯细致。

双桃姊姊。

可惜花锦忘不掉自己的双桃姊姊。

纵然双桃有千般不是、百般错处,当初确实是阿笙轻飘飘把她推进了悬崖底部,令她喋血身亡。

那是花锦的血肉至亲,那是以一己之力帮扶自己的亲生姊妹,胜过虚假又烂俗的所有情谊。

是双桃被醉酒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在母亲的视若未见下拼尽全力藏好了怀中的馒头,到了蚊虫嗡鸣的深夜给饿得头昏眼花的年幼自己撕了一半的馒头。

是一块长出绿苔的干硬馒头。

是飞出朵朵萤火的香甜馒头。

但是有时候在和阿笙、鸣绿她们一起讨论话本子中的情节,亦或是预测下晌端来的晚餐会是什么种类的时候,双桃甚至会短暂的忘却童年的苦楚。每当回过来神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憎恶。

花锦憎恶害得双桃吞金而尽的阿笙,正如她痛恨好像要忘掉秋草前尘过往的自己。

她不可以忘记复仇,而这是比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来的更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花锦和阿笙必然不共戴天,这从双桃周折找人转送给阿笙这笔剩下五百两的欠条起,就已经注定了。

从来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在彻夜难眠的纠结和辗转反侧间,花锦终于畏缩着、期盼着、崩溃着、咬牙切齿着等到了这一天。

而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

这里有两盏酒。

一盏有毒、一盏无毒。

清澄的酒液洌滟着雪光,就连冬色都蕴藉在每一个吐纳的呼吸间,冰冷的寒雾从口中吐出就化成温暖的雪水。

阿笙猜测道:“鸠酒吗?”

“你饮下就知晓。”花锦转身,轻轻地拍了两下手。

霎时间,魁梧有力的侍卫们就从墙角、屋檐外出现在这里,像是从不打眼的空气和泥土里钻出来,转瞬间就把整座小小的宫殿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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