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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尸身衣衫齐整,头脸体面,有垂髫小儿,有耄耋老人,身份不尽相同,表情却个个安详和睦,像在做什么美梦,丝毫看不出死前的痛苦。
然而骇人仍是骇人的。
一树死物,被勒着脖子吊在枝头,衣摆随风起伏,脚尖晃晃悠悠打着转儿,明明毫无声息,莫名让人惶恐下一刻便会活过来似地,真假难辨的感觉跟那尊做成宁湖衣模样的纸人有点像……
对,纸人!
顾少白灵光一闪,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树上吊着的不是死人,而是纸人!那么此刻树下坐着的这位应当就是村人口中的“肖师傅”了?
虽说已在心中认定这是个误会,总觉着不太寻常,不能大意。
顾少白想起出门前宁湖衣嘱咐自己的话,虽不至于遇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唤他过来,好歹有了底气,便定了定神,把手背到身后掐了一诀,决定先一个人探一探。
等靠近了,才知那人是个男子,身形枯瘦,孑然一身,低垂着头,一头银丝松垮地扎在脑后,有几缕从鬓处垂下,遮住了脸。
他席地而坐,脊背挺得笔直,手中忙碌不停,脚边横七竖八散落着不少竹篾,还有一摞摞白纸,身侧撑着一把玉骨纸伞,正是先前宁湖衣交到顾少白手中那把。
本该奇怪才是,可惜顾少白只顾盯着树下之人,丝毫没想起来自己还丢了把伞。
看那人满头白发,应当上了年纪,可手腕和脖颈却光洁如孩童,一时又觉老幼难辨。
一袭墨绿深衣浓稠欲滴,不知是不是坐在树荫下的缘故,仿佛连衣袍都框不住那颜色,藤蔓般舒展铺洒开来,似要与背后参天的大树融为一体,让人移不开眼睛。
是个很特别的人,和村里的渔人完全不同,沉静的气息倒和修士有些相像。
思索间,顾少白放出神识探查,意外发现这人竟只是个普通凡人,正待上前,那人也察觉到了顾少白的存在,动作一滞,忽地屏住呼吸,如此静默须臾,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顾少白所在的方向。
“啊!”猝不及防对上那人的脸,顾少白惊呼一声,吓得连退几步,这人竟然没有眼睛!
不是失明,也不是双目损毁,而是确确实实的没有眼睛。
他一张脸年轻至极,与满头鹤发十分不称,想来命途多舛,先于年岁白了发。唇鼻轮廓深邃,眉头许是常皱,眉心处有一道淡褐色的纹路,眉毛下方平平整整,没有眼珠,没有眼睑,什么都没有,只一块人皮覆盖其上,似乎从出生起那处就再没长过别的东西一般。
听得动静,那人似乎知道自己吓着了人,面上一僵,飞快垂下脑袋,偏过脸低声问道:“谁?”
他声音清冷,不疾不徐,还有点好听。抛开古怪的面相不谈,气息也甚是平和,且毫无恶意。又看他满脸愧疚,可见并非有意冲撞,反倒是才见了一面就被他异于常人的相貌惊得失态的顾少白更显冒犯。
顾少白孤身一人不敢托大,绕着那人走了一圈,选了个利于逃脱的位置站定,谨慎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笑笑,并未搭话,只埋头继续手中活计,没再理会顾少白,似乎有些生气。
顾少白一愣,回想先前村人的话,忽地明白过来那一阵令人费解挤眉弄眼,原来是说这人眼睛有毛病么?
难怪了。
应是先天畸形,所以才生成这样,又有不寻常的遭遇,有些怪癖可以理解,比如爱扎纸人,爱把纸人挂在树上什么的。
顾少白稍稍释怀,想到前来寻人的目的,又心痒起来,想着反正有宁湖衣在,不信自己遇险他会不来,何必战战兢兢草木皆兵,遂撤了防备,跑到那人身边盘腿坐下。
顾少白托着腮帮子看了一阵,没被赶走,便来了劲儿,指指头顶,又碰碰那人的胳膊,问:“今儿案抬上的纸人和上头这些全都是你扎的?”
那人不说话,将竹篾弯起扎牢,许久才淡淡回了一句:“嗯。”
“做得真像。”顾少白拍马屁,一个劲套近乎,“我听村里人叫你肖师傅,你姓肖?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称呼?”
那人没回,反问:“你是什么人?我从没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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