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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树木葱茏,高不见顶。
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天光,略显幽暗。纵然有积雪反光,亦只堪堪辨得物形。
偶有碎雪从叶间的缝隙处落下,簌簌响了许久才坠到地面,可见树之高、雪之厚绝非等闲,惹得顾少白不敢妄动,生怕一个跺脚就把自己给埋了。
凝神咒尚未解除,顾少白仍旧是灵体的状态。虽说触物有觉,也不至于跌一跤就疼得要死要活的,倒是这片古怪的林子让他颇为忌惮。
静静观察了一阵,顾少白笃定左右并无险情,这才大着胆子爬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发现除了一脚深一脚浅,行进有些困难之外,一切安之若素,反倒衬得自己战战兢兢,小题大做,如伤弓之鸟,尤为可笑。
顾少白定了定神,望见不远处的路边竖着一座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半身隐在树后,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无声无息地引诱着过路人前去探个究竟。
顾少白也很好奇,又自知练气境界太过无能,没了宁湖衣做后盾,纵然秘宝在前亦不为所动。
他兴致缺缺地看了石碑一眼,旋即调头往回走。
既然决定离开,免不得要从海上返回,没道理在不知深浅的林子里瞎窜。
顾少白打定主意,大步流星,如此行了半刻有余,按脚程来算,应当远远超出来时的距离,然而周遭仍旧密林丛生,一草一木仿佛从未变过。
顾少白渐渐觉出古怪,疑神疑鬼地往后瞥了一眼。林中静谧如常,愈发显得诡异。等回过头来,猛地一骇,本该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石碑居然直挺挺地竖在面前!
顾少白惊得后退一步,目光落到石碑上,蓦地一愣。
石碑被雪冻住,看上去晶莹无暇。碑上凹凸不平,隐约刻了字,虽然笔划不甚工整,仍旧能够看得出是“西极”两个字。
顾少白讶然,蹲下身,扶着石碑若有所思。
西极……是西极池?原来这里就是西极池,他心底执念最深的地方?
不。
顾少白摇头,复又失笑。
他不是傻子。与宁湖衣相处几月,加上时不时对妙心、妙音旁敲侧击,哪怕每每只得只言片语,已足够他知晓宁湖衣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少白并不是他,又何来他心底执念最深的地方?
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已,或许连替身都不是。
顾少白毫不怀疑宁湖衣在识破他的伪装之后,必将毫不留情地对他赶尽杀绝,一如先前。
可惜先一步死的是宁湖衣。
是的,宁湖衣已经死了,被他留在了浅滩上,曝于荒野,连一条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按在石碑上的手渐渐握紧。顾少白闭了闭眼,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痛快。
忽而掌下一阵颤动,冰面“咔擦”几声裂开,露出了隐藏在内的玄色碑壁,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抵不过好奇,顾少白两手并用,将石碑外的冰壳尽数剥下。
他发现碑文由浮雕刻就,比碑面略高,因此被雪冻住后,还能看出大致的形状。然而由于石碑年代久远,许是长年经受风吹雨打之故,某些笔划掉落,某些笔划遗失,又有些移动错了位。好在剥落前的斑驳痕迹犹在,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归于原位,正是“南朽”二字。
“南……朽?”顾少白喃喃,一时不解。
宁湖衣不是说要带他来西极池么?本以为几经兜转终于寻对了地方,哪知西极转瞬成了南朽,这南朽又是什么地方?
正当疑惑,林间忽而传来倏倏声响,耳畔凭空响起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你去哪?”
短短三字平平无奇,话中疑问之意并不如何明显,倒是那略带埋怨与嗔怪的语气让人颇觉熟稔。
顾少白缓缓抬头,熟悉的靛青身影映入眼帘,不是宁湖衣,还能是谁?
青袍缓带,眉目温润,何等出尘,笑中带嗔的模样亦与过去逮到他耍小聪明时的无可奈何一般无二。只随意往那处一站,就云淡风轻地将今日种种统统击碎。再怎么匪夷所思、跌宕起伏,终是无一幸免。更让人觉着走火入魔也好,反目相向也罢,都不过一场短暂的噩梦。而今醍醐灌顶,倏然清醒,恍觉两人应是从崆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相携同游南渊。机缘巧合上得岛来,又因冒失,意外与他走散。待他寻来,再微恼着听他责怪一句“你去哪”……
不正是如此,不正该如此么?想此人成竹于胸,事事料得先机,怎可能轻易地在荒郊野外独自死去?
顾少白抹了把脸,颤抖着抬手伸向宁湖衣,想探探他究竟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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