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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寒衣爱吃鱼,樊默言挖地回来时在太湖里摸了两条,杨寒衣高兴,就等着樊默言给他烤鱼,最好是上次那种金灿灿的模样。

樊默言在院子中杀鱼,黑妞在院子中撒欢,时不时到杨寒衣怀中蹭蹭,蹭完又跑到樊默言身边,看着滑腻腻的的鱼舔舌头。鲶鱼着实滑了,樊默言刮了鳞片,那鱼还能从樊默言手中蹦出来,在院中翻腾打滚,樊默言扛了柴火进来,随手拿了块石头,随手一抛,一下子打在鱼的眼睛上,鱼翻腾两下,彻底不动了。

“天!怎么死了?”杨寒衣也不想今天挖地的事,很吃惊樊默言是怎么做到的。

水井边,樊默言接着杀鱼,杨寒衣心里好奇,问他:“我看见你拿块石头打在鱼的眼睛上,怎么它不动了。手法也太精准了吧。”放在现代社会,那是国家队的好苗子。

樊默言微微一笑,摸摸杨寒衣的头,说:“我只有手法精准这点?其他方面呢?”

杨寒衣嘿嘿笑,伸手抱住樊默言肩膀,在他脸上亲两口,两人坐在阴风阵阵的水井边,鱼剖好了,樊默言去架柴火,火苗“咻”的窜起来,杨寒衣吞吞口水,心中情难自禁,再次凑到樊默言脸上,樊默言说:“身上腥,脸上都是鱼弹的水,你不怕熏着啊。”说罢,抱紧杨寒衣,亲了亲他的眼睛。

杨寒衣忽然觉得,钱啊地啊都见鬼去吧,有樊默言还有这安逸自在的日子就够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倒是神仙都要羡慕他。

“默言,我好饿啊。”杨寒衣喊:“上次你做的烤鱼好吃,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味道,好想快点吃到。”

樊默言给鱼肚子塞蒜姜葱,又在鱼身上划了数刀,撒了香油、盐巴、孜然、辣椒粉,将这些抹匀后,才用签子串起来放在火上,不多时院中飘过一阵一阵香气,屋中吃饱喝足的泥瓦匠都被馋的砸巴嘴,在厢房窗户那探脑袋。

是夜,一桶白米饭,两条金灿灿的烤鱼、一碟子酸白菜、一碗熏肉、一道梅蕊红瓜汤。杨寒衣眼睛直了,只叹自己福气不浅,樊默言把两条鱼中的鱼刺都剔了出来,完整好看没有刺的鱼肉都摆在了杨寒衣面前。又把鱼骨头捣碎了,和点汤、饭把黑妞喂了。末了不忘拿出当时分家珍藏的好酒,带了些花生米,肉干给那些泥瓦匠送去。

杨寒衣喊道:“默言,快来吃。这鱼你烤的嫩。”

樊默言听罢,匆匆回屋来,就着桌子坐下,杨寒衣把鱼肚子上最软的肉夹到樊默言碗中,樊默言吃了;杨寒衣给樊默言盛汤,樊默言喝了。杨寒衣很是满意,又是羡慕,不挑食就是好。杨寒衣今晚开心,吃了两大碗饭,肚皮圆滚滚的,瘫在椅子上,一边摸肚子,一边逗黑妞,一边想以后怀孩子是什么场景。

樊默言吃饱喝足,给杨寒衣端了杯养生茶,便收拾碗筷,烧水去了。

杨寒衣只叹现在的日子才叫日子,以前在漯河村吃的是米汤水,穿的是破烂,每天做不完的活,还要被杨秦氏挤兑。人啊,活着能吃饱就是幸福,这次的烤鱼比他前世在大饭店吃到的味道还好,相比漯河村的饭食,珍馐大抵如此了。

果然人不能饿着,吃饱了才有力气蹦跶!

樊默言说:“院子里的梅花下有宝贝。”

杨寒衣惊,说:“不会是谁留下的万两黄金吧?”

樊默言说:“不是,是一些书。还有几个罐子。”

杨寒衣:“那有什么好看的,也能叫宝贝?”

樊默言:“我看着有些年份了,估摸着是宝贝。”

杨寒衣说:“行吧,我们都吃饱忙完了,不差这点时间,你带我去瞅瞅。”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过去,发现一颗枯死的梅花,梅树被工匠挖了起来,梅树下面是一个坑,布袋包着一些东西。杨寒衣跳坑里去,捡起布包,翻开来,竟是酿酒的一些书,搁了多年,布帛已经泛黄,再看那几个罐子,赫然是酸菜和上好的胭脂醉,经年累月,酸菜怕是坏掉了,那酒倒是值得稀罕。

杨寒衣心道值得值得,白得了酿酒的法子,以后粮食出来了,依着法子酿酒,也是一门营生,至于那几坛子酒,名字叫的美,胭脂醉胭脂醉……自然属于女儿家,以后留给娇娇做陪嫁,也不枉杨寒衣一片心。

拾掇完宝贝,杨寒衣困了,进屋睡觉,白天累的厉害,浑身骨头疼,澡都懒得洗,下半夜迷蒙间,樊默言还没进来,杨寒衣唤他:“默言,白天累了一天,不差这一会,快些进来睡觉。”

樊默言将水缸装满水,洗了澡的身体散发着皂角味,轻轻进得屋中,一阵清香直冲杨寒衣鼻子,叫他有些情|动,樊默言上了床,把杨寒衣往怀里一抱,搂着睡了。

窗外月华微漾,透过窗棂撒下一束,如轻纱轻轻披在樊默言身上,杨寒衣于月光下看樊默言的俊脸,心道这家伙好似牛一般,身体夯实着呢!

接连多天,樊默言都自己扛着锄头铁锹自己去挖地,杨寒衣心里想着现代的高科技,怎么也不想回到原始手工时代,劝了几次樊默言,没劝住,任由他去了。

人有了事做便睡不住了,杨寒衣心系自己的庄子,总怕梅客居修不出来,早起视察,家里枯死的梅花藤子都被清扫了出去,破烂的砖墙都被修复完好,就连那些锈掉的木门,雕漆的窗棂都焕|然一新。

秦怀玉早上早早过来看了书,朱大义过来活动了下拳脚,杨寒衣便把梅客居让他照看。古四家的婆娘来给庄子里的汉子做饭,杨寒衣心道樊默言还在挖地,遂叫那妇人多做了些,装了两大桶给樊默言送饭,又嘱咐了妇人以后都把樊默言的那份做上,味道做好些,不能忘了。

古四正站在一堆泥土旁,抱着膀子双腿抖抖,看樊默言挖沟,就是不帮忙,挖了七天,现在已经挖了四米,杨寒衣扶额,脑袋疼,这样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默言,先停下,来吃饭。”杨寒衣把饭菜端出来,樊默言这几天消瘦的厉害,脸上胡茬一层,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听杨寒衣喊,当即爬出沟,喘了口气。

古四嘿嘿笑,说:“刚才还在说大少奶奶呢,您这是活菩萨降临,说来就来。”

杨寒衣斜睨他一眼,嘴巴抽抽,说:“你啊真是命好,吊儿郎当没正形,倒能娶个贤惠媳妇回来,做饭手艺好的庄子里的汉子都在夸。我要是你,保证不在这磨嘴皮子,一定疼媳妇去了。”

古四没羞没躁的笑了笑。

樊默言打开饭盒,里面是猪蹄炖黄豆,腊肉炒干笋,最下面是一桶白米饭,当即拿了筷子吧啦,杨寒衣说:“这样挖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人来。你最近消瘦憔悴的厉害。”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樊默言说:“以前打猎还能活动,现在被你心疼的这不许哪不许,时间长了,得废了。”

“你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杨寒衣说。

“力气不用就荒废了。这点力气活不打紧。我受点苦没什么,倒是寒衣你……”樊默言注视着杨寒衣的眼睛,轻轻说:“倒是你……你要好好的。不能受苦,我当初娶你时就没想过让你吃苦。”

杨寒衣笑呵呵的,说:“傻,真傻。”

古四吃了一大把狗粮,眼角抽抽,当即蹲下身来,转移话题说:“这样挖下去真的不是办法,整个山上的人都用了,也挖不了多少,这工程浩大哩。”

杨寒衣叹一口气,说:“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现在也为这个愁,你看默言为这些地,人都瘦了。”

几个人为挖地省银子的事商谈了半天,杨寒衣又把黄豆猪蹄汤盛给樊默言,樊默言真的饿狠了,又干渴的厉害,也不管那汤烫不烫,当即一碗汤灌下去,杨寒衣眼珠子瞪的老大,连忙拍樊默言后背,嗔怪道:“狼撵你还是饿疯了,吃这么急做什么,呛着怎么办?”

樊默言笑笑,看着杨寒衣,杨寒衣怒目圆睁,樊默言笑嘿嘿的,活像个傻子。

杨寒衣恼他,说:“你还笑,就知道笑,最近的活本来就重,你要是再有个好歹,这么大个山你让我一个挖到什么时候”

樊默言眼有温柔,看着杨寒衣,不说话,默默牵过杨寒衣的手,拍了拍。

杨寒衣瞬间没脾气了,反手握住樊默言的手,又问古四什么时候辞工,当初来这荒山时可是古四带头叫嚷着要辞工,现在给了好处,尝到了杨寒衣给的甜头,不晓得还走不走。

古四可是人精,最会看形势,当即说:“和婆娘说了,我们不辞工了,就在这山上种地,跟着小公子。”

杨寒衣心里小小吃惊了一下,面上淡然,问:“怎么不辞工了?外面不好?”

古四嘿嘿笑,说:“婆娘说这山上人少,仅有的几家住户也是好相处的,有山有水有地种,环境也好,还养人。我们本来计划着去帮海边的渔民捕鱼,但那事险头大,还要受人脸色,不快活。庄子的地虽然荒,每年还要交租子,可不用担心小命不保,婆娘在山上种点花草,喝些山泉水,人也康健点。现在小公子也愿意帮我们解决用水的事,以后发迹起来了,小的说不定还能蹭个福气,让婆娘和孩子过的舒坦些。”

“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如自己快活最重要。”杨寒衣说:“我现在还给你降了租子,又把地给你们种,你们有租子就给,没租子我也不会撵你们,山上就这么几户人家,没有那些是非排挤,多自在。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还要平白受人白眼,划不来。”

古四说:“公子不来以前,我们真的种不下去,毕竟是荒山,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没人管我们怎么种地,种出来的粮食只管收,也不管天灾水祸,也没人解决用水的事,只认实打实的银子粮食,交不出来,一顿毒打跑不了,求着宽容些,下手还更狠。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有那个力气和他们闹,说理也说不过。”

杨寒衣说:“这庄子本不是我的,不过你们大少爷让我当掌家,我自然要把庄子管的好些。”

古四真心实意笑道:“知道公子是真的想管好这庄子,我们也就放心了,毕竟公子给我们降租子,还帮秦公子读书,让朱大义去山庄上练拳脚,樊少爷亲自指点呢……”

杨寒衣心道古代的信息传递也没那么落后呀,这才多久,什么事都瞒不住,当即说:“放心,租子都降了,只要大家能吃饱饭有力气不离开庄子,少收些租子不当什么。至于秦怀玉……他啊……”杨寒衣笑道:“他是走科举的料子,你总不能让人家在这种一辈子地,白白叫珍珠成鱼目,浪费了。”

古四点头,说:“正是,秦怀玉以后说不定是咱们庄子的金凤凰。”

杨寒衣哈哈笑:“借你吉言,我代怀玉先谢过古叔。”又说:“你说朱大义来山庄练武,人家本来就想去帝都谋个武差事,好让老母亲好过些。人家有那个心,我能帮就帮。”

古四点头,也不多说。

远处几只早春的燕子群飞嬉戏,枯草正土绿,荒芜的山上,点点绿意,泛着生机。杨寒衣远眺风景,说:“人各有志,你们只要想从碧波山庄出去,谋个好差事,我杨寒衣能帮的一定帮。我这个人好说话,你们不用怕因为租子的事妻离子散,我也做不出那些损阴德的事。”

古四笑眯眯的,连连点头,连带着当初的抗拒都消失不在,只留下满脸真心笑容。杨寒衣知道,经过鬼魅传说,白蛇消失,自己挨打拜师,天花时让他们几家帮着照看山庄,再到后来的修梅客居,将租子,解决用水一事,几家住户算是摸清楚了杨寒衣的脾气,不是那扒皮地主,除了要读书的秦怀玉,要武考的朱大义,剩下几乎人家应该也知道杨寒衣为人,古四不再煽风点火,这几乎人家算是稳住了,也不至于自己一家在山上孤孤单单。

杨寒衣其实不在乎那几块地,他碧波山庄上千的地,不至于计较那点,也赚不了几个钱。要怎么把山挖出来,怎么种出东西,怎么解决用水,怎么种花种草做胭脂水粉,修风景区,建别墅房度假村才是他应该想的。

上善若水,可泽方圆,没水就是瞎扯,要水就得用水排,水排就得找铁,水泥,钢丝,竹子,还要……挖沟!算了半天,还是水,杨寒衣仰天一叹!他脑仁疼。

没钱寸步难行,杨寒衣忽然明白阶级的差距,要是他祖上经商,杨家稍微有点家底,有第一笔钱,他也不至于太艰难,关键是杨家要钱没钱要人面没人面,他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哥,在外面一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所有人见他第一反应就是他能嫁个好人家。

奈何……夫君是好夫君,婆家就不是什么好婆家。

杨寒衣愁的头发都快白了,溜索一阵“哗啦哐当”,连带着一阵马嘶鸣,杨寒衣樊默言对视一眼,庄子来人了,樊默言起身远眺,一声狼嚎,像是在对暗语。

来人狂奔过来,躬身一礼,说:“可是杨小公子?打扰了,在下白卿,延庆城守城副都督,这是从帝都来的六百里加急,特从延庆城转到在下手中,嘱托在下务必送到江南苏州碧波山庄梅客居杨寒衣杨小官人手。”

那人杨寒衣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延庆城是他带人来救他和赵子涵,今日再看,这人剑眉星目,腰悬长剑,身后披风上红缨随风颤动,衣摆下脚猎猎作响,又想起上次许斐然的信也是这人托人送来,心中了然,想必是赵子涵有消息了!忙道:“可是子涵的信,来给我!”

白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杨寒衣,信封平常,只写着“寒衣亲启”四字,杨寒衣想到熟悉的人,还是个能让他抱大腿带他飞的人,心情可好了,说:“山上风大,白将军请随我去梅客居,我奉上薄茶,以慰劳将军奔波辛苦。默言,今日我们就不挖了,你去买些菜,多买些酒肉,白将军一路劳顿,不能薄待。”

白卿看了樊默言挖的沟,没说什么,随着杨寒衣去了梅客居,古四看白卿穿着不俗,一身雄浑之气,当即客客气气的迎人,连带着叫自家婆娘赶紧去梅客居后厨帮忙,不能怠慢了官老爷。

杨寒衣去花厅坐定,屁股还没做热,又起来。白卿疑惑看他,杨寒衣手中拿着一罐子茶叶,从内堂出来,赔笑道:“叫将军久等。默言去买菜了,这是我自己当初在刘大夫家休养,刘大夫给的茶叶,将军不要嫌弃。”

白卿忙说:“不敢劳烦小公子。”

杨寒衣笑道:“没那么多规矩,您是官老爷,手中事物数不过来,还劳动您千里奔波来给我送信,这些是应该的。”

杨寒衣哥哥杨寒羽是禁军副教头,守卫国土,浴血奋战,都是血性汉子,拿命在搏。樊默言当初也是战场上下来的,守家卫国,每一个为国土浴血奋战的人都值得尊敬,都值得他杨寒衣感恩。不为别的,就为当初他要死时,他哥杨寒衣用血救他一命。

也不为别的,就为当初在延庆城他险些成为压寨夫人,被土匪侮|辱|蒸|煮时,是这些兵汉子救的他,多次命悬一线,皆是血性兵人所救,他杨寒衣对兵大哥从来都是怀着感恩的心。他哥,他夫君,他救命恩人赵子涵都是和兵汉子甚是熟络,就着这些因素,杨寒衣心中对兵汉子的崇敬之心更甚。

杨寒衣把茶具摆弄好,添了水,笑着说:“白将军不嫌弃,就尝尝寒衣煮的茶。”

白卿端坐似松,岿然不动,只轻轻点头:“在下粗人,不懂品茗,今日有幸一品南方珍品,不枉此行。”

杨寒衣笑着说:“我以前是农家人,对这些不懂。后来在刘大夫家学习,他告诉我,出入仕途最重要的就是会煮茶,茶是对他人最大的尊敬,也是这氏族交往中最重要的礼数。寒衣学的不好,但用心至诚,若茶水味道不好,还请将军海涵。”

白卿拱手,道:“公子过谦。在下不懂如何品茶,公子诚意至此,在下定用心相待。”

杨寒衣拿的是上等的“玉观音”,陛下特意赐给兵士们的茶,将茶叶在紫金琉璃钵中过第一道水,再用白玉玲珑盏接过茶水,又将沸水倒入紫金琉璃钵中,第二道茶水烫过白玉玲珑盏,才算作罢。这茶具是当初在刘大夫家休养时刘大夫送的,刘大夫待杨寒衣如亲子,好的,稀有的,甚至连通关文牒都能帮他拿到。这份情,杨寒衣无以为报。第三道茶水落入白玉玲珑盏中,霎时那白玉中透着点点浅绿,玲珑酒盏,宛如琼浆。

白卿见过世面,说:“起先我来给公子送信,心中还不平,今次再来,在下终是明白为何这信要在下亲自来送。就这紫砂壶,紫金琉璃钵,白玉琉璃盏,举国上下只得三套。都是身份尊贵,德高望重的人才可堪配。”

杨寒衣惊:“三套?举国只有三套,皆是皇室或贵族可得?”

白卿点头,说:“是。举国只有三套。一套在当今三殿下手中,一套为皇后娘娘所有,一套为前任礼部尚书所有。不知小公子是如何得来?”

杨寒衣心中怀疑更甚,他这套是刘大夫所赠,刘大夫是如何得到的?杨寒衣不敢隐瞒,说:“我来碧波山庄前在一个大夫家休养过一些时日,大夫让我写策论,还让我准备文试。对我来说有大恩,这茶具是我临行前他送我的。”

白卿双眸微紧,问:“大夫姓什么?”

杨寒衣说:“大夫姓刘。怎么?刘大夫是第三位拿茶具的人,他是礼部尚书?”

白卿挥手,说:“不是。大夫不是礼部尚书,你说的刘大夫或许是心怀天下的人,但却不是朝|廷要员。小公子过忧。”

杨寒衣心中有些失落,本以为刘大夫是朝廷大员,如今看白卿不会说谎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明了,刘大夫或许就是人脉路子宽一点的医者,可他儿子是朝中礼部尚书,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礼部尚书刘彦……”

白卿摇头:“不是。前任礼部尚书得了茶具不久后便告老还乡,礼部尚书新任时日不多,陛下手中没有茶具,赏赐不得。”

杨寒衣点头:“那是我多想了。不过刘大夫的确博学。”

屋外,天遥遥,悬于头顶。白卿看了一眼天,轻轻附和道:“的确博学呢。”

杨寒衣端茶递给白卿,说:“尝尝,这茶我在北方喝不到。我娘只让我喝酒,娘说男子汉喝茶文弱,修养给谁看,还是喝酒来的豪爽。”

白卿笑了笑,摇摇头,说:“当年我生的文弱,我爹也是这么告诉我,早早把我送进兵中,后来我一直在北方,再也没回来过。”

“呀?”杨寒衣说:“将军是南方人?”

杨寒衣听他口音一股子北方味,也没南方特色,白卿说:“我是荆州人,长江边上的。你也别一口一个将军的叫,你我年岁差不离,不介意的话,叫我白卿。”

杨寒衣笑道:“寒衣今年十七,还是叫兄长吧。”

杨寒衣一边煮茶,一边心想他杨家祖上没什么大红人,爹娘薄情,出门在外,能嘴甜就嘴甜,能拉关系就拉关系,反正朝廷有人好办事,兵汉子们重义气,要真认了他这个小弟,以后银子挖沟的汉子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杨寒衣刚准备兄长长短的叫,白卿忙忙作揖,谦让道:“这可当不得当不得,在下以后还得仰仗公子。”

武将都耿直,杨寒衣心中对白卿印象更好,更有心结交。温热炭火清茶香,玉液琼浆盏中藏,品他一杯入肚肠,只落得唇齿留芳。白卿连连称赞南方煮茶技术卓越,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归家之情,杨寒衣手起手落间又成一杯,当即双手捧给白卿。

杨寒衣从小没受过专门的煮茶训练,但贵在有心有诚意,煮出的茶味道自然也带着一股不一样的情愫。煮茶不在味道多好,贵在意有多诚,若说善于学习,杨寒衣大抵是了。

杨寒衣不知道白卿愿不愿意和他交好,但他能做的都做了,以茶相待,以礼相待,拿的最上等的“玉观音”,还奉白卿为兄长,后面的事还得看白卿的态度。留够时间给白卿喝茶,杨寒衣便自己拆信,仔细看起来。

白卿连连赞叹后,便不再说话了,貌似找不到话题,有些无聊。杨寒衣拆信,入眼竟是粉色的纸张,四角还有桃花花瓣,仔细摸上去,却不是画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桃花花瓣风干压入之中形成的桃花笺。

信中也没什么内容,都是赵子涵嘱咐他好好休养,上次在延庆城估计伤了身子,让他不要劳心劳力。杨寒衣上次给赵子涵回信说的都是他在碧波山庄见鬼闹白蛇,想在碧波山庄发展,不回漯河村种地了,以后要成为一方地主这些,还有些不开心的都一并倾诉了。赵子涵也没嫌弃他啰嗦,反而这次安慰了好大一通。

赵子涵很是欣赏杨寒衣的斗志勇气,作为哥儿,身份地位力气处处受限制,还能想着白手起家,立于天地之间,不倚靠父母宗族,这些勇气都是值得嘉奖的。

更诉说了自己的一番壮志凌云,大丈夫行走天地,当有自己的事业,做那展翅九天的凤,当然还不忘说自己不开心的地方,什么后娘冷待他,家中嫡庶争夺明显,他从嫡子变为庶子,事事不如意,该有的待遇一并没有,庶子变嫡子的大哥风头正盛,宠冠天下,后娘更是得势,想法设法要除去他这个身份尴尬的嫡庶子,在家中待着像乌眼鸡似的你争我斗,和妇人争那些蝇头小利,委实不是大丈夫所为,不如自己出来建立自己的一片天地,待来日,羽翼丰满夺回属于自己的嫡子位分,夺回属于他的宠爱尊贵。

回想上次在延庆城白卿对赵子涵的恭敬样子,杨寒衣依稀知道赵子涵肯定和军中的人关系极好,心下隐隐有感觉赵子涵不是宗室贵族就是哪个地方的大将军。

现今天照朝|廷有个怪癖,重文轻武,大概是那些武官拥有军权功高震主的事见多了,朝廷极力打压武将,武将在沙场上战死战活,不如文官一笔杆子直接挑拨否定,偏偏这些文官一个个仗着风气体统有恃无恐,除了当今陛下,还没人敢惹这群人,一个不小心,史官工笔一写,平生声名怕是一瞬间作古。

奈何是个好男儿当有个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不可整日屈居朝堂挑拨是非,耍嘴皮子上的功夫。是以白卿,赵子涵,他哥哥杨寒羽才愿意忍受白眼非议去前线保家卫国。要说去前线的好处是远不如在帝都当个文官来的快活的。

入伍的人脸上是要有番印刺青的,做的都是卖力气的活,然而银子却没有几个,又不受圣上待见,打仗打不赢是兵汉子无用,打赢了又寻个由头说人功高震主,一个不小心狡兔死走狗烹,脑袋什么时候都不是自己的。在军中备受敬仰的一品大将,震慑三军的大元帅,也不过相当于一个三四品文官,也就在武将中说话有点分量,放在朝堂上都是文官的天下,压根没有武将的地。

不管上头政策如何变化,每年还是有数以万计的热血男儿去往边境,走进军中,只因对这片国土的热爱,对君主的忠诚。杨寒衣有私心,不想樊默言去军中,可是樊默言因为狼族人的身份毁了容貌,走仕途对样貌有要求,这条路是万万不行的。

加之,樊默言自己曾在军中历练过,有点行兵打仗的底子,是以杨寒衣才考虑让他去,毕竟好好的热血男儿不能屈居在乡野山村,好好的良才埋没了。另算,樊默言为狼族人,狼族和天照十年前大战,结下了血海深仇,狼族因为那一战险些灭族,这些国仇家恨还是要樊默言自己去解决。到那天,樊默言作为狼族女王的后代,下一代的狼王,挽救族群危亡之重任,不可推脱。

赵子涵在信中还嘱托杨寒衣,如果在江南庄子上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他,要是想去帝都,他想办法给杨寒衣周转,若手上没银子,只管开口,毕竟当初在第一封信中赵子涵把杨寒衣当成了“家人”,自家人不需要太过客气。

如此云云,末了又说了最重要的一点,问杨寒衣是否有喜欢的人,苏州人杰地灵,江南柔情,富庶隐逸,能人志士辈出,叫杨寒衣小心那些俊面公子的甜言蜜语,不要轻易和人家交好,更不好早早定了婚事。要是心中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让他相看相看。如果遇到那些欺市霸民的人,可直接拿着“圆月弯刀”去苏州衙门,那官老爷正直不阿,定会相助。

这患难兄弟果然豪爽,说的都是实在话,简单来说就是没钱找兄弟,要有人欺负,直接找官老爷,哥哥上头有人,不要怕。又看他年少单纯,提醒他不要别那些风流玉面公子骗了,甚至连终身大事都考虑到了,不枉当初雪夜中相依相偎,互相取暖。被人疼爱的感觉叫备受人情冷落的杨寒衣有些贪恋。

杨寒衣想,如果早些遇到赵子涵,或许他真的愿意和他交好,沉沦在那种细致的温柔中不愿自拔。

当初在延庆城,淮河关卡的都督问杨寒衣和赵子涵的关系时,赵子涵在信中写:“杨寒衣乃吾心之‘家人’,望各位兄弟务必寻回。”

杨寒衣不知道赵子涵“家人”两字还有另一层含义,家人即“亲人”,家人即“佳人”。杨寒衣,尔乃吾心仪之人——那个赵子涵想穷尽一生呵护的人,那个赵子涵夺回属于自己一切后,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的人,只是当时杨寒衣单纯的没有多想。

殊不知,一字错,便是一生。

注定,有缘无分。

杨寒衣看着信愣了好久,最后叮咛嘱托之语让他魂飘异世,仿佛看见父母慈爱关怀的样子,这种关怀的话语多久没有了呢?

想来赵子涵当初和他相拥时听他唱曲身有同感,知道杨寒衣亲情缺失,遭遇人情冷落,怕他被那些甜言蜜语哄骗了罢。字字句句都是关怀体贴之情,只叫杨寒衣心中酸水泛滥,不由闭上眼,想起了那首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口气长叹。

杨寒衣拿着信,又想到许斐然好久没有回信了,也没有娇娇的消息,猜想定是塞北天气不好,信在路途中间耽搁了,遂说:“子涵回信挺快,我和他信来信往也不过小半月,许斐然的信快一月没来了,我哥更是很少写信给我,就算写也是几个字——哥哥安好,兄弟勿念。别的没了,也难为我哥不通文墨还能写几个大字,真不容易。”

“哈哈哈哈……”白卿笑了,又说:“信啊,代表心意,若是有人在乎对方,恨不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天就像患病一样。杨家大郎念着你呢,他只是不知怎么表达,许斐然想是塞北远了,信在路上呢。至于赵公子,你该明白的。他把你当成‘家人’,回信自然是赶最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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