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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竹更衣后洗了手,从后院出来,正欲回上房,忽听见一阵孩童哭声,心下疑惑,转过影壁一看,却见一个小女娃坐在地上抹眼泪,哭着叫妈妈。
见这孩子哭的可怜,绣竹心生不忍,忙上前抱了起来,见她约莫三四岁年纪,身上穿着大红碎花棉布小袄,同色裤子,小脸蛋粉嘟嘟的,不禁心下一软,柔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你妈妈呢?”
那娃娃却只是哭:“我要妈妈——”
绣竹束手无策,跟着的吴婆子帮忙哄了半日也没用,绣竹无法,想了想便解下腰间一个银红织金缎子绣白梅花的荷包,倒出几块点心出来,递给小娃娃,哄劝道:“快别哭了,姐姐请你吃点心。”
闻到糕点的香甜气息,小娃娃才慢慢止了哭声,含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绣竹,黑葡萄般的大眼中犹含着一泡泪珠儿,可爱又可怜。
绣竹见状越发怜惜,喂她吃了两块点心,柔声哄了两句,小娃娃方破涕为笑,吃着点心,口齿不清的叫姐姐,只知道自己叫妞妞,却依然说不清楚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吴婆子见状便道:“姑娘,这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左右是今日来吃喜酒的人,我看还是抱出去往前头问问罢。”说罢便欲接过小娃娃,谁知小家伙死死揪住绣竹的衣裳,一脸泫然欲泣,就是不肯放手.。
绣竹也无法,只得抱着妞妞到了前院门口,此时又来了许多客人,院中人声鼎沸,绣竹见好些人都往这边张望,其中几个男子更是目光灼灼,心下十分不自在,将下剩的几块小点心放进了妞妞的小衣兜里,哄劝了几句,方交到吴婆子怀中,道:“前头人多,我就不去了,劳烦吴妈妈了。”
妞妞听说是抱她去找妈妈,也乖乖的不哭不闹,挥着小手跟绣竹再见。
吴婆子松了口气,忙接过妞妞,道:“不妨事,这里人来人往的,可别冲撞了,姑娘还是回上房去罢。”
绣竹答应着,笑道:“妈妈快去罢。”
看着她们去了,绣竹便欲回房,不料才走到影壁处,不妨斜里窜出一个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绣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男子,顿时大吃一惊,忙侧身退开。
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身形廋弱,面色萎黄,一双三角眼浑浊无神,见绣竹避开,忙道:“小生无意唐突,姑娘勿怪。”口中虽然道歉,眼珠子却还是直勾勾盯着绣竹。
绣竹虽是丫头出身,但素日亦是锦衣玉食,今日因是赴喜宴,故穿了件桃花撒花湖绉小袄,下系葱黄绫子彩绣绵裙,乌压压的好头发挽着垂鬟,一支玲珑七宝簪压发,斜插了两朵银红纱堆的宫花,腕上戴着双龙戏珠绞丝金镯,雪肤菱唇,亭亭而立,犹如一枝盛开的海棠花。
那男子从上到下来回扫视了一番,定定看着绣竹发间的玲珑簪与腕间的绞丝金镯,浑浊的双眼中冒出点点精光,垂涎之意溢于言表,似模似样的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小生周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目光太过露骨,绣竹浑身如遭芒刺,匆匆说了句‘对不住,请让让’,便欲离开。
那周禄却趔趄两步,挡在绣竹身前,笑嘻嘻道:“姑娘还未告知芳名,怎的就急着离开?”
绣竹又惊又恼,偏此时众人都在前院,四下无人,正无计可施,忽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接着周禄便扑通摔在了地上。
周禄只觉头晕目眩,一摸脑袋,竟肿了个大包,偏四下张望却又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恼羞成怒,骂骂咧咧道:“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有本事给我出来!”
这番变故始料未及,绣竹一时也惊住了,抬头一看,却见围墙外的桃树枝丫间探出一张脸来,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娃娃脸儿,皮肤微黑,浓眉大眼,见绣竹望过来,那少年顿时红了脸,向后指了指,便隐在了枝叶间。
绣竹心下满腹疑窦,然此时却顾不上其他,快步跑开,忽见迎面走来一群妇人,当前一人四十来岁年纪,圆圆脸儿,皮肤白皙,穿戴颇为不俗,另外几人都是村妇打扮,臂间都挎着个篮子,有些装着满满的鸡蛋,有些是糕点馒头。
那些妇人原本在高声说笑,见了这情景一时都愣住了。
绣竹一眼认出为首的妇人便是他们奶奶田庄上管事李德的娘子,顿时又惊又喜,叫了声李婶子,匆匆躲到她身后。
李德家的见到绣竹也是一怔,来回打量了一番,见她面有怒色,旁边的男子却一副心虚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别怕。”
真真是好算计,当今世道向来对女子苛刻,若是被他得逞,传了出去,姑娘家失了名声,即便再不情愿也得嫁,想到此处,李德家的心下十分恼怒,转头看向身后一个容长脸的妇人,淡淡道:“周嫂子,这位姑娘可是我们奶奶跟前得用的人,便是在荣国府里的诸位主子们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今儿却险些被人算计了去,嫂子瞧着怎么处置?”
那周娘子正是周家族长家的媳妇,闻言狠狠的瞪了周禄一眼,一叠声赔罪,转身对绣竹道:“姑娘放心,我回头定会禀告族老,给姑娘一个交代。”
其他几人也都十分恼怒,她们皆是周家族人,素日都与封氏相厚,今日特来贺喜,没想到竟碰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那周禄乃是周家的族中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却处处以读书人自居,只是读了十几年书连个童生都没中,靠着族里的周济过日子,偏生还自视甚高,寻常人家的闺女都看不上眼,扬言非绝色佳人不娶,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她们素日也知道英莲与林大人家的千金交好,想起方才听说又有京中荣国府的大奶奶打发了人来贺喜,见绣竹容貌出众,穿戴不凡,便知定是荣府中人了。
众人素知周禄秉性,今日定然是听人说来了几位大户人家的姑娘,便想着打人家的主意。
只是他也不想想,人家姑娘是国公府的人,哪里是他能算计的,得罪了公府,哪怕是一根指头也能捏死他,他死不要紧,却还要带累族人。
想到此处,众人越发恼怒,冷冷看向周禄。
李德家的见状低声对绣竹道:“这里且交给我,姑娘先回去罢。”
绣竹松了口气,感激一笑,望了一眼桃树的方向,匆匆走了。
那周禄脑袋肿痛,又见众人都狠狠瞪着他,也有些不自在,强笑道:“婶子们怎的来了。”
那容长脸妇人冷冷一笑,将篮子交给旁边的人提着,挽了袖子上前,道:“三叔家的宴席在隔壁,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周禄见势不妙,忙道:“婶子饶命,方才不过一时吃醉了迷了路,才唐突了那位姑娘,并非有意……”话音未落,便被妇人拧住了耳朵,她生的膀大腰圆,力气也极大,咬牙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这回不好好教训你,回头非得带累我们全族不可!”一面拧一面拉着他向李德家的赔罪。
周禄疼的嗷嗷直叫,不住口的赔罪:“是我猪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个妇人打圆场道:“禄小子也是一时糊涂,好在未酿成大错,李姐姐别与他一般见识。”
李德家的闻言淡淡一笑,环视了众人一眼,道:“这是贵宗的人,我们自然不会横加处置,好在这事不曾传出去,否则让我们府里知道了,可就不好说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周禄此时也酒醒了大半,心下暗悔行事不周密,偏偏叫人拿了个正着。
李德家的瞥了他一眼,心下冷笑,先前便听说过此人行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等人永远不会悔过,还是不要留后患的好,想到此处,看了容长脸妇人一眼,意味深长道:“说来周举人的太太还是我们奶奶跟前出去的,看在这份香火情上,我们也不多追究,只烦请周嫂子转告周族长,这等行事荒唐之人还是多加管教的好,否则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妇人心下一跳,想起即将科考的儿子,面色顿时大变,匆忙交代了众人几句,便拖着周禄从后门出去了。
且不说那周禄如何凄惨,这厢绣竹匆匆回到上房,淡菊紫鹃等人都在一旁帮忙更衣洗漱,众人忙得团团转,一时也无人注意到她神色不对。
绣竹定了定神,也上前帮忙,心下却一直在疑惑,方才出手相助的究竟是谁?心不在焉想了半日,却不得要领,正欲拿帕子擦汗,不料一摸腰间,却是空荡荡的,先前腰间戴的那个荷包竟没了踪影,顿时面色一变:“我的荷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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