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和时代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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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由拨了两瓣蒜递给正在往他碗里拨面条的孟愈远，说：“老孟，你一直吃这么少么。”</p>

孟愈远很高，骨架也大，蓬乱的头发和胡子，眼神犀利，不怒自威, 但每顿都吃的很少。</p>

就像眼前的过油肉拌面，他便只要半碗，再拌上三分之一的浇头。</p>

孟愈远接过蒜，一瓣蒜握在掌心，两根关节粗大，没什么肉的手指捏着另一瓣蒜咬下一半, 吸溜一口面条, 端起肉, 拨到江由碗里，说：“多和少的衡量标准，在于你自己觉得够不够。”</p>

江由抿了抿嘴，好奇的问他，“孟时为什么一直说你寄了？你干啥伤天害理的事了？”</p>

他这段时间和孟愈远相处，觉得老孟这人还行。</p>

夫妻感情破裂离婚，孟时跟着他妈过，不至于天天把孟愈远寄了这种话挂着嘴边。</p>

孟愈远不知道寄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也晓得这个是死的意思，放下筷子，说，“你为什么不问问他？”</p>

“我问是不是不合适……”江由不自然的扒拉了一下桌上的蒜头，说，“上次去看《乐队》好不容易让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p>

孟愈远抬抬眼皮，“没出息的东西。”</p>

江由嘿嘿两下，拿起醋往面里倒了些, 埋头开始吃面。</p>

他吃完面，要了碗羊汤, 管老板拿个小碗，给孟愈远分了一碗清汤，这人年过半百了还挑食，不吃香菜。</p>

江由很难想象，一个在西北生活二十年的人，竟然不吃香菜。</p>

“人比想象得多啊。”</p>

江由把帽子和围巾取下来，看了眼坐了七八层的放映厅。</p>

中午看《春江水暖》的时候，偌大的放映厅里大约就坐了不到四成的样子。</p>

要知道《春江水暖》可比《流夏》来头大太多了。</p>

在电影放映前，主创来了好几个，开场互动了有十来分钟。</p>

《春江水暖》的导演顾晓刚，1988年出生，今年31岁，杭城富阳人。</p>

本片是顾晓刚的长篇处女作，也是他计划创作一部名为《千里江东图》三部曲长卷电影的“卷一”作品。</p>

本片从2016年开始写剧本，一直拍到2019年3月，历时三年。</p>

来初青年影展之前，1月在法国首映时就收获赞誉, 法国媒体给出了4.3分（5分制）的超高平均分，当时《电影手册》就给出了四星的评级。</p>

同时还是第7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第58届影评人周闭幕电影。</p>

而《流夏》在此之前, 除了上传过哔站，之后又删除，就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知名度。</p>

江由挨着孟愈远坐下，轻声说，“听说这个影展的门槛低，每年都有几个做影评的up过来刷资历，这些人大概有一部分是孟时的粉丝，另一部分是那几个up主的粉丝，其实这片子我之前在哔站看过一点，感觉土里土气的，就没看下去……”</p>

“开始了。”</p>

孟愈远撇了他一眼，江由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p>

坐了十来秒，又忍不住摸出手机，嘀咕道，“哪有那么快……”</p>

话音未落，灯光暗下去，屏幕亮了起来。</p>

开篇是一个穿着背心的结实背影，对着一张圆形的饭桌。</p>

他拿着筷子把自个面前的鱼刺和掉在桌上的饭粒扒拉到碗里，起身把碗放在灶台上，拧开洗碗池上面的水龙头，直接把嘴巴凑过去，灌了几口后，撩开挂在门上防蚊虫的纱帘，嘴里发出几声咕噜，噗，低头把水喷在地面上，然后拿起搭在洗衣台的条纹长袖衬衫，一边走一边穿。</p>

衣服有些脏，不是没洗干净，是那种被洗得褪色了之后颜色给磨得暗淡的不爽利。</p>

这是一排连着的楼房，男人往右走，打开旁边一道半人高围墙的门。</p>

这道门是用来挡鸡的，两棵柿子树下面搭了一人来高的养鸡房，养鸡房旁边是一座很有历史感的老宅子。</p>

“诶，猪圈呢，我记得柿子树后面还有个猪圈，哦，这是温桐去之前，猪圈还没盖起来。”</p>

江由经常看温桐的视频，对这片地界还挺熟，所以忍不住又嘀咕了起来。</p>

前排有个妹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他讪讪的把嘴闭上。</p>

镜头跟着那个结实的背影一路走到老宅的大厅。</p>

大厅里摆放着一堆灰色瓦片。</p>

中年男子脚步没有停留穿过大厅，迈过差不多十几厘米高的门槛，经过一张红木大床，走过老式烧柴火的土灶，打开后门，对着后面的竹林喊：“刘夏，刘夏！”</p>

“干嘛，干嘛，干嘛。”</p>

竹林里传来，三个声音。</p>

“你过来，有话跟你讲。”</p>

三个小男孩从竹林里跑了出来。</p>

领头是个穿着黄色短袖，迷彩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红绳穿起来的平安扣，瘦且黑，头发像刺猬支棱着的刘夏。</p>

这是一段一直跟拍那个结实背影的长镜头，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那堆瓦片还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p>

但这段对话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起发生的，而是陆成康剪辑过后的产物。</p>

因为当时陈竹峰叫刘夏过来帮忙的时候，他正和孟时一起在屋顶卸老旧的瓦片，相机拿在萧觉的手里。</p>

陆成康拿到孟时拍摄的素材后，把孟时出现的画面剪掉，彻底淡化了他的存在。</p>

这也是为什么孟时明知道把陆成康和陆端存的名字，写做编剧和剪辑，是欠他们大人情，也是让自己遭受非议质疑的情况下，依旧坚持的原因。</p>

陆端存曾经说过，孟时把他俩的名字写上去，他们不反对，但未来要是没有什么好的作品，他要做好承受反噬的心里准备。</p>

想象一下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全片没有他父亲陈怀皑的踪迹，但随着他一部部作品未能达到那种高度，如今便落下质疑声不断的后果。</p>

孟时给了麦子《蓝莲花》，麦子如今承受的，只不过是孟时承受的点滴而已。</p>

麦子没从孟时的阴影里走出来，至少还有钱，孟时的《悟空》扑街了，他啥也剩不下。</p>

银幕上，刺猬头小男孩梗着脖子说，“我才不帮忙。”</p>

陈竹峰笑道：“你帮我，我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接你去城里。”</p>

“真的！”刘夏兴奋的说道。</p>

而坐在昏暗放映厅里的孟愈远却自己感觉视线模糊，思绪恍惚。</p>

他看着那个背影过巷穿堂，一步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喊出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p>

恍惚中，那个靠着门，喊着刘夏的背影变成了姐姐，喊着：“嗯远，嗯远……”</p>

背起他，在田间割猪草。</p>

对啊，猪圈呢，那每年寄托全家欢笑的两头猪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