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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平常的一天。

这一天,既不刮风,也不下雨,阳光还很好。本已将近寒冬,偏偏秋高气爽,既非萧瑟,也无秋凉。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本就是人们都喜爱的天气。要是赶上集市,恐怕又绝对是个散心闲逛的好时刻,连那些买卖人都要有一笔不错的收成。

但今天,人们的兴致却并不在此。

所有人都聚集在城门前,听县衙的王秀才读皇榜。

这绝对是一件喜事,人们都聚在此处,拥挤、热闹,又躁动。

王秀才读着皇榜,下面却依然有个人正自顾自的说着。

这样的人,往往会很惹人厌烦,但他说的又十分独特离奇,让人既想听下去,又忍不住自己也来揣测一番。

那人道:“皇上今次大赦天下,一定与一个月前城南一方楼阁坍塌有关。”

有人笑道:“笑话,皇上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大赦天下。”

那人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有人问道:“上次大赦天下,已是五年前,正是皇上登基之时,如今只是一间楼阁坍塌,又算是什么大事?”

那人道:“这次绝非仅仅是楼阁坍塌这一件小事。”

有人道:“那究竟是什么事?”

那讲话的人神神秘秘,低下声,左右一望,随即道:“一间普普通通的楼阁,怎么会自己坍塌?我们活了几十年,见过几次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情?那夜全城百姓都被惊醒,若不是神力所为,怎可瞬时之间就化为瓦砾?”

旁人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偏还觉得更是有趣,又道:“又何以见得是神力所为?”

那人更神秘道:“不信你问打更的李老三,那夜楼阁坍塌之时,他正在巡街打更,当时听到巨响,往那处望时,却见两个仙人从阁顶飞出,踏月而上。”

众人听他讲的离奇,更是好奇,皆由他说来。

那人道:“他当时便已惊住,等缓过精神,那楼阁已经骤然倒塌。”

众人听得神奇,道:“即便如此,皇上为何要大赦天下?”

那人又道:“那阁似乎大有来头,听说江湖人都管他叫……”他说着压低了声音,众人便皆将头凑到他身侧,他才一字一顿道:“顶天阁。”

顶天阁!

众人皆点头,心中暗自猜想。

那人道:“谁敢顶天而上?恐怕是天下仙人觉此楼有悖天常,便令神仙降世,将此楼摧毁。说不定皇上怕再降天灾,此事一出,便大赦天下,以报天恩。”

他虽这样说着,人们却都半信半疑,又有人道:“这次的确皇恩浩荡,非但大赦天下,还为惠帝时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旧臣平反罪名,皆赦免寻访其后人。”

众人点头,皆称赞起来。

却又有人道:“听说安南王爷不知所终,皇帝却下旨,命其家眷子女皆回思州,一世不得入京。”

众人亦道:“想不到威风一时的安南王却也是如此结果。”

那人道:“皇家之事,我们怎会知其中内里,若不是大赦天下,恐怕南王世子也难逃……”

他们正说着,却有衙役前来喝道:“都散开,都散开,再挤便同我们回衙门!”

如此一来,人们的话便也散了。

一个人走出人群,咧嘴啧啧两声,道:“两个仙人?”

他边走边念叨,心情自然也不差。

这个人手里拿着一坛子酒,在那样挤的地方,竟都没有压破,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

他独自走了一段,终于走到一处静逸端正的小楼前。

那小楼整洁干净,一看便是天天打扫收拾,这个时节,也开着秋日里的鲜花。

小楼的门没有关,他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一个人正叼着一根细叶,歪斜的坐在长凳上,他身边的白衣人则立在一旁,正看着一旁的花。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依然像一座冰山。

拿酒的人哈哈笑起来,道:“我今天听了一个笑话,说有两个仙人从顶天阁里蹦出来,吓得皇帝老儿大赦天下。”

原来这人正是司空摘星!

那叼着细叶的男人却道:“看到你我真的笑不出来。”

司空摘星道:“当时你可叫我哭得出来。”

那男人无奈道:“我本不知道你一走,西门吹雪便已经到了。你背花满楼走的时候,若肯回头看看,恐怕也不会哭。”

司空摘星一听便蹦起来,道:“想得美,我当时可不是为了你,若不是花满楼伤的这样重,我又怎么会哭。”

那男人吐了那细叶,凝望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与我怄气,到如今也不肯告诉我花满楼的下落?”

司空摘掉道:“等你也哭回来,我便告诉你。”

他说着便将酒放下,也坐在了一旁。

那白衣人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很笨。”

司空摘星一愣,不可置信道:“西门吹雪,你说我?”

那白衣人竟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你只要将花满楼的下落告诉陆小凤,说不定他现在就会高兴的哭出来。”

原来那男人便是陆小凤!

他竟没有死!

司空摘星点头,道:“有道理。”

西门吹雪又道:“不过……”

司空摘星道:“不过什么?”

西门吹雪道:“说到哭,若我没有记错,当时见陆小凤还活着,有人几乎要……”

司空摘星猛跳起来,截断他的话,只道:“我先前还以为西门吹雪是块冰山,想不到冰山的嘴里竟然有刀子。”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

他的表情冷冷的,但他看起来心情并不差。

陆小凤却终于道:“司空兄,多谢。”

*

天下间有太多事不容预料。

就像有些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而有些人,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活下来。

陆小凤便是后者。

人一生中有很多际遇,但最幸福亦最幸运,便是身边有个不曾改变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白衣上沾了血。

他的衣服从来一尘不染,若他杀了人,他的剑上也不会沾一滴血。

若要他的白衣染血,除非是他自己的血。

他已经来到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道:“想不到我这样命大。”

西门吹雪看着他。

他道:“司空摘星背着花满楼走了。”

陆小凤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的伤已经这样重?”

若不是花满楼受了重伤,陆小凤怎么会自己留在顶天阁里。

陆小凤点点头。

他问道:“你伤了哪里?”

西门吹雪道:“小伤。”

他既然能来顶天阁救陆小凤,他的伤便不会太重。

他搀起陆小凤。

陆小凤道:“叶孤城受了伤?”

叶孤城若没有受伤,西门吹雪又怎么会出手?若不出手,便不会受伤。

西门吹雪沉默了。

片刻,他道:“或许世上再不会有叶孤城。”

他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但他的话,却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

陆小凤望着他,没有说话。

西门吹雪搀扶着他,已经跃出顶天阁!

就在此刻,一声巨响,已在他们身后传来!

霹雳雷火弹终于全部引燃,将那楼阁炸做一阵尘烟瓦土!

西门吹雪迎着月光,终于道:“人一生中会失去很多东西。”

他竟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小凤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反倒轻松,又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无法得到。”

西门吹雪的身上有血。

或许是他的血,或许也有别人的血。

他很少说话。

他并没有否认。

陆小凤很虚弱。他的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心里,便不会有寂寥之痛。

他感受到西门吹雪的不同,只道:“你很伤心?”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他也从未回答过这样的话。

陆小凤道:“为我?为他?或是他?”

西门吹雪终于道:“我的心便是剑。”

一把剑怎么会伤心?

陆小凤不再说话。

西门吹雪道:“若没有花满楼,你是否还是陆小凤?”

这个问题似乎曾有人问过,但今日情形,却又与那日不再相同。

陆小凤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动荡,他轻声道:“既是陆小凤,也不是陆小凤。”

西门吹雪沉默了。

现在的西门吹雪,又究竟是不是西门吹雪?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笼罩,但那月光却更淡了。新的一天,终于要来临。

*

西门吹雪已经走了。

司空摘星也喝完了酒。

陆小凤的伤几乎已经痊愈。

他在百花楼里种种花,喝喝酒,日子过得却也闲逸。

司空摘星见他还活着时,终于又忍不住掉了泪。他第一次知道,司空摘星竟是这样挥洒情绪,毫无顾忌。

他终于也忍不住笑着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但当他问起花满楼,司空摘星却并不愿告诉他。

司空摘星曾说,花满楼一定会回来。

但离那日,已经有一个月。

司空摘星一直便认为他为此哭了两回,实在有损他天下偷王这样响当当天地男儿的名号,故而一旦陆小凤问起,他总以陆小凤没有当场嚎哭给他看感情绝不深刻为由,拒绝透露花满楼的消息。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并没有好。

司空摘星这样的人,绝不会故意让他难受。

但他却也并没有再问。

他只在百花楼里种种花,喝喝酒。

也并非仅仅是如此,他也经常出去买些花肥、禽鸟,将百花楼装饰的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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