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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梓君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据说烧的时候,霍钟还将霍晖的原配、霍府名不副其不实的大娘子推去了当场。那场火烧得极旺,血肉味和着干燥的柴草味传得很远很远。
听在场看火的人说,他几个月都不想沾荤了。
闻人椿偷偷摸摸地去霍府后院的坟上给许梓君磕过一次头,还拔了两棵长歪了的草。她怕被人发现,去时两手空空,既没有带糕点,也没有点香烛。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梓君的时候。那是她头一回见到经商的女人,能拨算盘、能理账、更能在丈夫面前说一不二。
许梓君或许过于清高无情了,却是飒爽利落的。所以哪怕后来许梓君赐死了小白狗,闻人椿似乎都没有恨过她。毕竟闻人椿从前见过太多还不如许梓君能干的女人,她们都同许梓君一样,眼光放得很高,高得根本看不见权贵之下的人和狗。
只是没想到,许梓君竟会比小白狗死得惨烈。
想到这一点,闻人椿莫名生出万千情绪,胸口位置隐隐约约泛起了钝痛。
只是眼下不是感怀生悲的好时候,她必须救出霍钰!
那是秋老虎肆虐的日子,霍钰被软禁在他最爱的那间书屋中,心情燥郁远胜外头天气。
屋内一桌一椅都没有动过,他却生出嫌恶。他在这儿估摸着已经困了大半个月,又也许是一月有余,他如今过得荤素不忌日夜颠倒,实在不知今夕是何夕。
霍钟有时也会给他放风。
譬如大半夜遣小厮将他叫起,去洗茅房恭桶,一间间一个个慢慢刷;又譬如雷电轰鸣时,请他上树去踩四娘最爱吃的果子,若有一只坏的,便要他在祠堂跪一夜。那祠堂偌大,灯火长明,先人牌位林林总总列了几排,却没有他娘的。霍钰跪在祖宗前,只想质问庇佑何来。
今日他又被叫去洗恭桶。主管的婆子是大房的老奴,意见颇多,要他刷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命他用从前攒下的练字帖将恭桶全部擦净。
还有他重金收来的几只羊毫玉笔,也都沦为了洗恭桶的毛刷。
霍钰看着被糟蹋的笔墨纸砚,以为书屋里的一切,乃至他自己,最终都会是眼前的下场。他被磨出了求死的意愿,可一闭眼就是许梓君临终的嘱托。情真意切,字字带血。
窗外,细雨夹秋风,时不时泼进一些,霍钰却像是失了知觉,打湿了半个背也没有挪动一分。没人押他出门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不洗漱,不更衣。
三四日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一位婆子挨不了心酸,冒险进来替他擦过一把脸,到今日,又是蓬头垢面。
其实衣冠不整他不在乎。他在乎的,霍钟深知且已摧毁了大半。记得霍钟将他关入书屋时曾说过一句话:“二弟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
他要他活着,无父无母无情无爱,一身本事抱负都卷入那恭桶。多尽兴啊,可以让一个年少气盛的人过上废物一般的人生。
霍钰想得神经无常,又开始发无名火。昨日被撒至东边的卷轴又被他踢到了西边。什么施人恩德手有余香,什么无为而治大同天下,统统是蒙人的鬼话,他连自己都顾不好,根本不该顾及他人生死。
他在心里撒着泼、打着架,夜不知不觉更深了。累了,便直接靠在身后书卷上睡了会。梦中又见到了许梓君,她苦口婆心,要他不要心软、不要留情,未来得及答应,许梓君又换了张面孔,逼他夺回家业、夺回许还琼,她抬手抓着他,血流了一地。
霍钰其实不怕许梓君的,哪怕她凄厉,他也不怕。可还是惊得醒了个彻底,愧疚与悔恨挤在一起、撞在一道,他胸口停不下地发颤,一直颤到了喉咙口。
咚咚咚。
嘶嘶嘶。
声音好像是从他身体里来的,又像是从外头来的。他听不真切,直到起了狗吠声,门口看管的小厮骂骂咧咧起了身,霍钰才似回到了现实里。
“二少爷。”有人在低喊。他回头,眼前便多了一个身影。
他以为她早就跟着文在寅回了临安。
“我带你逃出去。”时间仓促,闻人椿言简意赅。
整整等了一个月,费了不少银两打点,闻人椿才得来这个契机。要不是之前看管霍钰的小厮老家出了事,她怕是要等更久。
霍钰从地上撑起身,刚刚站定又摇了摇头:“霍钟派来的都曾学过武,你还是自己快走吧。”
“方才换了新来的,一路上的人也都支开了,二少爷,快走吧。”
闻人椿曾在金老板的班子里跟着学过几日的口技,上台是上不了了,今日拿来唬唬半梦半醒的小厮们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很快就会被戳穿,实在不能耽搁太久。
她见霍钰仍是不动,索性逾过规矩抓住了霍钰的手腕。“二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那儿还有还琼小姐和文大夫给你留的盘缠,大不了白手起家从头再来!”她是冒着小雨来的,前额的刘海被打湿了一半,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要是放在从前,霍钰一定又会取笑她仪表邋遢。
霍钰很快沉沉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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