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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的正厅修得格外端正,以中间那根最浑厚的房梁为界,东西两方一一对应,不差毫厘地分庭抗礼。
厅中桌椅尽是霍家祖上辈辈相传的老物件,其形取“天圆地方”之意。期间几代当家人生出自己主意,便描金,便雕花,延用至今,件件都有了独一无二的繁复。
霍钟与霍钰年少时,并不知晓正厅偏厅有何差别,他们连家规族谱都背得三三两两。有一回躲迷藏,兄弟两个偏向虎山行,撒开女使老奴闹到了正厅,还将一把椅子的扶手磕掉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皮。两人因此被霍老爷罚着跪了一整晚。
霍老爷厉声放话,不准大娘与二娘送饭,不准在膝下垫软垫,不准打瞌睡,不准交头接耳。
只是结果嘛,兄弟两个自然还是吃了饭、垫了软垫,还交头接耳直至瞌睡。
正厅东南方有一株古树,此刻被风吹得嚓嚓作响,像是铁匠正在奋力磨刀,且是一把锈钝了许久的刀,将刺耳声音扯得很长。
古树本是祖上拿来挡煞的,风水先生说必须要粗、要壮,万里挑一,才选到这颗树桩饱满、叶片粗大、犹如钟馗再世的。
好像只有这棵树不曾变。
吹过年少无知,亦吹过兄弟断袍日。
霍钰始终记得那一晚,他年纪小,犯了瞌睡摇摇晃晃,脑袋差些撞在桌角上,霍钟脑袋也有些不清明了,却当即敏捷地托起了他的脑袋。
他说:“弟弟小心。”
他说:“谢谢大哥。”
虽是从未放在嘴上,但这件事一直积了许多年。
哪怕大房二房相争,其中生出无数祸患,霍钰甚至多年不同霍钟交心夜谈,他都在心里将霍钟视为大哥。
他以为他可以补救大哥失去的东西,做个闲散文官,将家业拱手相让,却不想霍钟的怒火愈烧愈烈,直至将娘亲烧得尸骨无存。
哪一步错。
怎么做才对。
这一盘棋是否生来就要陷入困局。
霍钰也要迷惘了。
“放了还琼吧。”霍钰又说了一遍。
“姑娘家总该有个归宿的,我愿意纳她进门,外头的人都羡慕着呢。怎么我的亲弟弟,还琼的亲表哥却偏要横插一脚故意作对呢。莫非是你们表兄妹情意未了?”霍钟不痛不痒,眼神在横梁上飘忽着,而后蓦地冒出一句,“这么重的横梁,哪天塌了,你说会砸死谁啊?”
霍钰瞧都没瞧。
他真是越来越疯了,若不是碍于生意才有了起色,一切尚未妥当,霍钰才不会这般委曲求全。
“你不会对她好。”霍钰笃定地出声,将两人间谈话定在重点之上。
“嚯,你也算吃过教训的,怎么还想着这么不靠谱的事儿。男男女女合在一起,不过是彼此利用。爹有五房娘子,对他好的得了什么下场,他对人好的又是什么下场。怎么你真以为世上有真情真爱,连流着同样骨血的人都未必同心,何况旁的!”挟着冷笑,霍钟不吝赐教。
而霍钰那时还有闻人椿,自然不会苟同。他面带不屑侧过脸去。
瞧他坚决不听的模样,霍钟笑出声。
他抛出一小截自己的拐杖,往霍钰的拐杖上敲了敲:“殊途同归,你怎么还是不懂。”
“这是你与我的恩怨!”
“不。”霍钟出声极快,他不满地摇了摇头,“不能这样一言以概之。只要是入了局的,就都别想要摘出自己。”
“攻城略地尚且有善待妇孺……”
“我又不是将军!”霍钟突然怒火烧起,那拐杖撞地的时候恨不能将泥地尽数撞裂。他最好地上立马生出百十个无底深渊,众人死去,一了百了。
霍钰实在不懂他为何疯魔至此,竟是比他离开系岛之前更加激烈了。
他恨自己根基浅显,手下没有多少能打的,不能千百人马一声令下,将许还琼当即从这儿绑出去!
“看来是想硬抢了。”霍钟浑然不把霍钰放在心上,语气轻蔑,“去吧,把我们霍二少爷的心肝表妹请出来。看看他有没有本事硬抢!”
今夜的剑拔弩张在他心中如同少年时的迷藏,他甚至打了个漫长的呵欠。
霍钰怒从心生,隐在袖中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冒出了青筋。
也不知道小椿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纸卷。
若是不能——他便是废了这双手也要将许还琼带出去。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许还琼像娘亲一样折在他眼前!
许还琼被人请了出来,她头发散成一堆,毫无章法地纠结在一起。那月色在她脸上照见了、熄灭了,直至她彻底站定,月色离去,只留黯淡。
霍钰想起郡主之子的丧宴,她也是这般,浑身透明地似是要消失了。
只是今日的她不再求救,而是缓缓昂起头,冲他说:“钰哥哥,你走吧。”
事已至此,他再走便是要受天打五雷轰的。
“还琼,过来。”他语气清冷平静,像夜色转凉后树上悠悠坠下的一滴露水。
身旁健硕的小厮,霍钟刺一般的眼神,都被他的怜惜隔开。
许还琼往前跨了一步,又停住,她用力地对着霍钰再三摇头:“钰哥哥,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你过来。”
“钰哥哥,其实……”
“你先过来!”他生出怒意,绝不是冲着许还琼的,而是因他自身无能。
“当真把我看作废物了呀。”霍钟先于许还琼,堵在了两人中间。他那根拐杖恰巧对上燃得最旺的那根烛火,金得刺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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