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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恨透了我?”霍钰坐在床边,少年气所剩无几,外头初升的太阳都似是被他罩了个盖子,不那么和煦了。
他看见闻人椿的眼珠子在眼皮下面滚了滚,仍是不愿搭理的模样。
无碍,他安慰自己,他的小椿已经很坚强了,在外头一定吃了无数苦忍了无数痛,既然她回来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极尽宠爱。
绝不能生出一丝丝气馁退缩,绝不能再害她伤心。
因此他动了动喉结,再度开口的时候只剩下温柔:“小椿,睡了一夜饿不饿啊?他们拿来的东西你是不是不爱吃,这儿有碗刚煮的观音面,起来尝一两口好不好?”
观音面,闻人椿心中发涩,她早就不爱吃这玩意了。世上若有观音,怎会将她保佑至今日这田地。
霍钰则怕自己的诚心没教闻人椿都看见,又急急说道:“这是我亲自煮的,不会吃坏身子的。你尝一口,若是不合心意,我可以重新再做。”
闻人椿觉得他真傻,大概是把聪明智慧都用在了生意前程上吧,轮到她的时候,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她要的就是一个庇身之所,他无需拨出精力,过来同她说这些蠢话的。
但霍钰不懂。
他常常来,都不满足于隔三差五了,一日之内便要来个三五回。他又给她带了些菜,炙牛肉,银丝凉面,云菇鸡汤。
都被完好无损地撤了回来。
厨房同他说,不如按着大娘子的餐饭为闻人椿也准备一套,他怕她知道了嫌他不用心,当即拒绝了,可他自己费心想的也不如人意。
见闻人椿一整日不吃不喝,小梨情急之下,在院中贸然问道:“主君,椿姑娘到底爱吃什么啊!”
他不知道。
从来只有闻人椿将他的喜好记在心上,他只要受着这份爱便好。至于他口口声声的爱,一直都是口说无凭。
霍钰忽地记起有一回他请了高人去搜寻闻人椿,人家自然要问起她的家乡在哪儿,亲人多少,她是几月几日生人,可有处得好的玩伴。
葫芦似的一串串问句,像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差些拂袖而去。
哪怕得了霍钰的大恩大惠,小梨还是气到红了眼,手指都要顶到他的鼻梁,又碍着分寸放下了。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多痴心错负的人。
“梨小娘!”有严厉的声音闯了进来。自从闻人椿归来,这个院子着实热闹,一日比一日吵闹。
闻人椿很快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菊儿。瞧瞧她,本本分分做女使,下场还不错。
菊儿看不起小梨,哪怕如今小梨亦算得上是她的主子。她侧身立到小梨身后,教导小梨的时候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纵使有主君另眼相待,梨小娘也不该对主君指指点点!大娘子遣我教您规矩多次,您都忘了吗?”
“是,规矩比人大。”小梨阴阳怪气回了一声,见霍钰不拦,便自己端上餐盒往前走去。
“请留步。”菊儿也跟了上来,将手上餐盒挂到了小梨的手腕上,“这是大娘子特地教我送来的酥蜜羊奶粥,对孕妇最好不过。还请梨小娘代为转交。”
小梨盯着看了眼,绿茵茵的碧梗米越看越阴险,她并不准备真的给闻人椿吃。
菊儿想她们都是小人心思多,便说:“请梨小娘与椿姑娘放心,大娘子才用过一碗。”
最后还是霍钰出声,将暗暗较劲的两人分了开。
原来小梨已经是他的小娘子了啊。闻人椿心想,自己可真是眼拙,当年一丝一毫的缘分都没看出来。不过霍钰这回儿做得还行,小梨有个名分,总比没有名分活得顺畅些。
这么想着,小梨已经推门进来了。她其实已经来了第三回,前两回闻人椿都睡着,单薄的身子顶着个硕大的肚皮,将薄薄的锦被撑得高高的。仅仅是远远看着,小梨都忍不住抹泪。
“椿姑娘!”小梨喊了一句,也不管怀中抱着餐盒,就着急忙慌地扑了过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便拿手背捂着眼睛,一边继续喊着她。
她哭了一会儿,闻人椿才往她的手上拍了拍。小梨透过指缝看见她还在对自己摇头。
别哭呀,她又不是回来惹人眼泪的。
小梨仍旧是机灵的,没有哭太久,就打开了餐盒。她备了两双筷子和三屉好吃的,将它们张罗好,又扶着闻人椿坐了起来。她怕闻人椿坐不舒服,想取多一些靠枕,闻人椿却拉住了她。
只见闻人椿掀开了被子,自己走到了桌子旁,并非霍钰说得那样孱弱不堪。
小梨乐得如此,等她坐稳,就将碗筷递到了她手里,然后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起来。可怜她学的词儿不太多,要将这些佳肴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实在是绞尽脑汁。
闻人椿静静地听着,她整个人平和极了,好像无人的凋寂树林,没有喜怒哀愁。
独自陪笑到后来,小梨又想哭了。
闻人椿悠悠叹了一口气,往她碗里夹了块青菜以示安慰。她自己吃饭却没用筷子,从始至终只掰了一块白馒头。
又过了两天。闻人椿的精神好了许多,看守她的小厮特地奔去药材铺子禀告霍钰,说椿姑娘会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留在闻人椿那儿的小厮都是新来的,并不知道闻人椿从前做过什么、是怎样的性情,但他们都听了些闻人椿在外流落两年的悲惨事迹,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可怜她,一个个地都希望她能好起来。
可闻人椿不需要无用的可怜。那些目光、那些话虽然真诚,但对闻人椿而言,实属无济于事。
霍钰第一时间赶回了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巧迎上要去找他的许还琼。她拧着帕子,满脸焦心:“珑儿又发病了,钰哥哥。”
霍珑,府上有很多小厮女使甚至都还没有见过他。他降生在闻人椿失踪的那一天,命带残疾,一出生就不会哭,至今日,该学步的年纪,又连爬都不会爬。
许还琼口中的发病,说的是他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为此,他与许府寻过无数良医,甚至将年幼的霍珑送去高僧身边去除邪灵,均无半点效用。
霍钰没同别人说过,但他自己知道,这就是报应。他们连表面的太平都不配拥有。
从霍珑那儿离开,外头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烈了。走过与厨房相近的连廊,有女使小厮打闹扯皮的声音,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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