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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工巧匠能有多厉害呢,就是可以把一枚碎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的玉块粘连成最初的模样,甚至连其中的水光流动都能和完好时不差分毫。
闻人椿从霍钰的手上接过它,指腹轻轻触碰花瓣凹陷的地方,竟也没有一点点毛糙刺痛。
可它碎在闻人椿的心里,能工巧匠进不去的地方。
那儿仍是四分五裂,心头一想就发酸。
“修补的手艺真好啊。”闻人椿能说的只有这么多。说完,她还看了一眼文在津以求赞同。
文在津抿嘴,冲她点了点头,可他不说话,像是与霍钰达成了一种默契的沉默。
闻人椿自觉待不下去了,氛围正在往悲痛处走。
他们还想听她说什么?
又或者,他想听什么。
太迟了,很多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肝肠寸断、垂死挣扎的日子过去了,犯不着晾在太阳底下,要每个路过的人都来遗憾一番。
有这空闲,不如去外头数数红了几片叶。
闻人椿想走了,将玉椿花递回霍钰面前,可霍钰垂着两只手,不肯抬起,一副眼睛里有着散不开的幽幽红色。
外头的叶子都没有红得如此秋意盎然。
“它是你的!”也不知道他忽然在倔强些什么。
闻人椿摇了摇头:“我配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配得上!”
她呼了一口气,不想跟他无穷无尽地争下去:“主君,不管是不是我的,配不配得上,我都不想要了。你若也不想要——就丢了吧。”
“丢?”霍钰不可置信。她可知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将它恢复完璧,不就是一直盼着她回来能物归原主。
“小椿,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它的吗?”
“不喜欢了。”她那么坚定、利落,像握着一把无情的刀,想也不想捅进了霍钰的胸膛。两年的祈愿与奢望刹那捅破,虚幻的念想落空了,剩下的都是血淋淋的残忍。
纵使如今没了情丝牵绊,闻人椿还是感应到了他的灼心之痛。因而她避着他的眼睛,弯了腰,将玉椿花硬生生塞回他的手掌。
她一边塞一边解释:“我真的没法喜欢它。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同你大哥苟合的那一夜。”她的语气是轻飘飘的,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歉意。
霍钰想抱抱她,想说不必抱歉,想请她忘记一切折磨,想要重新开始好好爱她。
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像是心痛,没有洪水决堤,也未大厦倾塌。倒像是整个人被抽走了魂灵。
什么都想不了了,四肢躯体都不属于他了。
那枚玉椿花就这样直直地滑落,坠在地上,直到飞起的几颗碎玉珠子溅在了霍钰的身上,他才回神。
他忙着去捡。
闻人椿的裙摆却不停留,消失得很快。
一晃两个时辰,夜将一切秋色吞没。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外头守着的小厮彰显着里头有人。见了文在津,他指着屋子的方向,为难地摇了摇头。
文在津离开的时候,霍钰就坐在那个地方,佝偻着背,只有一小截的身子倚在了细细的桌腿上。他握着剩下的半块玉,动也不动,衣衫乱糟糟地散在身下,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两坛酒。叹一声就胡饮一口,活像遭过泼天大罪。
“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呢。”文在津又气又惜,却仍旧没有好脸色。
霍钰不理他。文在津索性扭头向别处,桌上正摆着打开的食盒,还冒着热气,菜色精细,应是许还琼选的。
“你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将饭吃了,这霍府上下还得倚靠你呢。”
霍府,霍府,“那小椿怎么办!”她如今这副样子,可还有一点点人样,满身的伤,表里内里都是狼藉不堪。
日日夜夜,连梦里他都在想着弥补啊,可醒来只能看着,甚至是躲在远处偷偷看着。然后明知她嫌弃,还要一次次给她送饭送药。
也不知道她看着那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霍钟。
呵,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没有一件是为闻人椿着想的!他连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分不清。
“她说得对,我不爱她。”霍钰笑自己,拎起酒坛就往下灌,一半滚进喉头,一半撒在了身上。
他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怎么喝都不醉,辛辣的味道倒是散得到处都是。
他终于放弃了,酒坛清脆地击打在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他拖长的声线,“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啊!”
“文在津,你知道的,这两年再苦再难我都没有碰过酒。我不敢糊涂,就怕错过关于小椿的任何消息。那些什么道士仙人、民间探子,我相信的,我不信的,我全信了。只要能替我找到小椿。可他们废物!一个个收了钱却都找不到小椿,害她吃尽苦头。”
“今日衙门的人还来找我,大讲霍府施粥、派粮、济游民的善行,称我是明州城里的头号大善人。多讽刺啊。我做那么多好事、救那么多人于危难贫困,难道真是我本心善良吗!我不就是想求老天开眼,教我的小椿在外头也能遇上好心人,让她吃饱穿暖,让她平平安安地过活。结果我的小椿受尽磨难,他们居然、居然……”
他从未忘记要娶的人啊,就这样被逼去做农家妇、去给人延续香火。
渠村之事,霍钰至今不敢窥其全貌。
前因后果,没有一样不是杀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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