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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睡起来像个小孩,睡不好就皱着眉头。沈昼叶想起那个黝黑的五岁小男孩似乎也是这样睡觉的,小男孩会握着一根黏糊糊的冰棍,趴在蒲团上睡得一脸不耐烦,和现在这个男人如出一辙。
二十年的人世居然弹指一瞬,就这么过来了。
沈昼叶用力揉了揉眼角。
这世上最残酷的东西是时间,可它筛下的沉淀却是如此温柔炽热。
……
姑娘家脑袋里的思绪四散天涯,陈啸之却睡得不踏实,一辆车疾驰而过时他猛然惊醒,仓皇地向旁边看去。
沈昼叶坐在料理台上晃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陈教授刚刚大约怕她丢了,见到人就松了口气,坏脾气地埋怨道:“回来了为什么不叫我?”
“想事情。”
陈啸之摸着手机看时间,漫不经心地问:“想什么?”
沈昼叶没头没脑道:“想我们以后去哪里买房子。”
“你傻——”陈啸之嘲到一半,忽然呆住了。
“学区房就算了吧,”沈昼叶凝重道:“我坚决不做西城家长,海淀家长也不要。小孩子太可怜了,年纪小就应该满街撒泼打滚,而且家长也很惨。我之前看水木上有人问五年级小孩英文词汇量五千够不够用,典型的中年焦虑父母。”
陈啸之:“……”
陈啸之立刻走了神,沉思三秒:“不够用。”
沈昼叶坐在料理台上嘲他:“所以你是西城出身啊,看不起你。”
“在西城怎么了,”陈少爷娴熟至极,嘲讽全开:“我爸妈抓我教育抓得严。谁跟你似的,你奶奶带了一辈子国文,活到这把岁数了亲孙女儿连撒欢撒泼都分不清,还‘小孩子就该满街撒泼打滚’——这就是你们海淀人的童年?”
沈昼叶十分坚持:“不要污蔑我。我是东城的。”
陈啸之嘲弄道:“你是美国的。”
沈昼叶大喊:“你放屁——!”
陈啸之忽然站了起来。
沈昼叶以为姓陈的坐在那儿吵不过瘾,决定当面对峙,自己地域黑不过他,黑话更说不过,还瑟缩了一下——而下一秒,姓陈的走过来,低下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沈昼叶:“……”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都绕在了一处,她感到脸烧了起来,像十五岁那年的感冒。
姓陈的目光明亮,问:“你想去哪?”
“……什么……”沈昼叶耳根都红了起来:“什么想去哪……”
在黑暗和晕开的灯光里,陈啸之看着她的眼睛问:“——想去哪里住?”
“……我还……还没想好,”沈昼叶面颊红如长日晚霞:“但是房子里我想要个大阳台,摆个舒服的躺椅,想在那里睡午觉……我在宿舍里挤怕了,房间背阴睡觉也睡不舒服……”
陈啸之嗤地笑了起来。
“那我们回去看看?”他边笑边促狭地说:“我们回国,挑一个阳台很大的,可以摆很舒服的躺椅的,你的躺椅旁边可以放个猫窝,猫也喜欢晒太阳。”
“——还要天竺葵。”沈昼叶补充。
陈啸之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说:“……好,还要天竺葵。“
“呼——”
女孩子显然被欺负怕了,被亲了耳朵就浑身一颤。
陈啸之将她抱了抱,挤开女孩子的膝盖,她穿的毛衣柔软又宽松,像蒲公英一般。
“……别……”她羞耻得几乎要自尽:“你干嘛……”
……
天竺葵和玫瑰一起开在四下无人的夜里。
……
-
他们穿过戈壁,又穿过滩涂。
沈昼叶趴在窗上,沿途吹着风看大雁。
朔风凛冽,她的脸被吹得通红,眼睛闪着光,目视远方。有时陈啸之将车停下来,和她聊聊天,或者睡个午觉。
年少的事,将来;前几年的所见所闻,甚至只是一本书……他们无所不谈。也正因如此,沈昼叶前所未有地感到,陈啸之与自己太像了。
他们用过同一本教材,读过同一本书,读完后两个人连观点都相差无几。
——就好像彼此遗落在这世上的第二个半身。
沈昼叶坐在驾驶座旁边,开玩笑地问他:“只只,你猜你妈会不会不喜欢我呀?比如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她儿子远点……一百万少了的话就二百万,二百万还少的话就三百万……”
陈啸之瞥了她一眼,冷漠道:“你又知道了。”
沈昼叶笑得眼睛弯弯:“你就说会不会嘛?”
“不可能便宜你的。”陈啸之说。
什么屁话!沈昼叶立刻戏瘾大发,大声喊道:“就是我一分钱拿不到只能净身的意思?你们家怎么这么抠,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至少还能拿二十万——”
陈啸之冷漠无情:“净身是当太监,手起鸡落。你是想说净身出户吧。”
沈昼叶:“…………”
陈啸之发愁道:“你当年没保送可怎么办……”
沈昼叶心想,反正北大肯定是考不上的……
“——而且,我是说,”陈啸之叹了口气:“我,不可能便宜你好吧。”
沈昼叶耳根忽然红了。
“……再说了,”陈啸之愁得要命:“是我和你生活,跟我爸妈有什么关系?我下半辈子又不是和他们过。”
沈昼叶听了这个回答心里冒出一点小火苗儿,却又小声嘀咕:“可是不还有婆媳关系……”
陈啸之头大如斗:“少看点晨间剧。”
这个答案终于自洽,沈昼叶这才哼哼唧唧滚到了一边……
过了会儿,陈啸之忽然开口:“——况且她挺喜欢你的。”
沈昼叶闻言就是一呆。
“我……?”沈昼叶傻不拉几地指了指自己:“你和他们说过我?可是……?”
——可是,什么时候说的?
纵观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分别的时间反而长得可怕,沈昼叶还是分手之后才告诉了自己的家人。无他,当时哭得肝肠寸断,无论怎样都是隐瞒不住的。
陈啸之嗤地一笑。
他不谈论那个问题,透过镜片看女孩子,难得像个人地对她道:
“你就放心吧。”
-
……
他们的行程穿过奥克拉荷马,又横贯了密苏里。
在公路上时间观念是很弱的,所谓人烟只有路过的车,除此之外就是公路旁疯长的杂草、巨石和沙砾,走久了就会觉得整个社会都不存在,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几不可辨,唯有头顶的日升月落真实存在。
沿途平原广袤,杳无人烟,他们自由得犹如大雁。
而在驶入宾夕法尼亚州后,人口密度高起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新年快到了。沿街全换了装饰,圣诞特有的绿叶红果全被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灯与霓虹,和happynewyear的大广告牌。
沈昼叶一看他们这速度就乐了:“你猜还有什么情况能走的比你开车还慢?”
陈啸之面无表情:“有,你自己上路。”
沈昼叶:“……”
“当然,你开车的话一天走的距离可能比我多点,”陈啸之中肯道:“但我估计你现在在佛罗里达到处问路。”
这说的也叫人话,沈昼叶被姓陈的这张嘴烦得要命,抄了小奇多圈叭叭扔他。
姓陈的被砸中了好几下,面无表情地威胁:“再扔?再扔我让你全捡起来吃了。”
沈昼叶气成河豚,却很怂地不敢扔了……
陈啸之看了她一眼,施施然道:“姓沈的,你就是欠管。”
“……”
陈教授蹲在地上捡奇多圈,边捡边嘲:“——还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谁能受得了你这个惯脾气?就算你真的和别人发展了,就你这得寸进尺的德行,普通人估计三天就逃了。”
沈昼叶问:“那你是什么?”
陈教授施施然,捡起最后一个玉米圈。
“我?”陈啸之冷漠道:“我命不好。”
沈昼叶:“……”
“过来。”陈教授漠然地说。
沈昼叶腹诽你这鬼性格也没几个能受得了的——并不与他计较,打算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然后被他一把抱住了。
“……你干嘛这么喜欢抱人?”沈昼叶埋在他肩上,小声嘟哝。
陈啸之无情地搂着她,说:
“命不好。”
-
他们决定在匹兹堡停一夜,第二天一鼓作气开到华盛顿dc。
匹兹堡新年气息很足,圣诞余韵消散了,百货商厦门口悬着万千星光。沈昼叶和陈啸之走进酒店后才发现自己穿得与流浪汉无异,酒店前台花了挺久才接受二人是斯坦福的高知分子,而不是在西部世界里滚了十年的host。
沈昼叶灰扑扑的——当然,陈啸之也没好到哪去,但他头发不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仍能看出是个英俊的亚洲男人。
“……我像在泥里打了个滚儿……”她在电梯里拽拽自己的卷毛,嘀嘀咕咕。
陈啸之一愣:“啊?我没看出来。”
沈昼叶愧疚道:“你没看出来是你的问题,我出宿舍门的时候是个精致的lady,现在是个什么鬼……”
陈啸之这才开始靠在栏杆上端详她。老电梯缓慢上升,他看着看着就嗤嗤笑了起来,沈昼叶头上冒出个不太爽的问号,陈啸之才嗤嗤笑着说:“之前没注意,现在好像确实有点儿——你和土拨鼠还挺像。”
“……”
“让你老在车上滚来滚去。”陈教授很坏地道。
“…………”
-
天色暗了下来。
新年将至,在车上滚来滚去的沈昼叶被自己的竹马牵着手,去换新年的皮。
陈啸之买衣服好比诺曼底登陆——沈昼叶连巴宝莉冬季的时装刊都还没翻完目录,他那头就已经试完了衣服刷完了卡,换了身衣服还拎着五六个纸袋,一派风发意气——然后他想了想,腾出只手牵起自己的小青梅。
沈昼叶:“……”
“我买完了。”陈教授眉峰一扬:“你想逛哪家?”
沈小师姐看了看周围这些令人心惊肉跳钱包痉挛的牌子,心想我就他妈认识个迪奥香奈儿古奇……不对古驰,不对还是蔻驰……?蔻驰是做包的?它是不是有家竞品叫katyperry?
沈昼叶问:“只只,你能分清lane、lamer和lapra……忘了名字了就是那个做鱼子酱的……吗?”
陈啸之:“?鱼子酱?什么鱼子酱……?就是那个莱珀妮蓓丽?”
沈昼叶满面凝重:“对。”
“能……分清吧……”陈啸之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谨慎道:“我从来不帮别人代购化妆品,尤其是女的,但给我妈带过后面这个,怎么了?”
“——真好,”沈昼叶有点感动,对他说:“因为我分不清。”
陈啸之:“…………”
“所以,”沈昼叶指了指周围琳琅满目的沿江店面,设计精良的、价格不菲的灯牌,从范思哲指到jimmychoo,又从欧米伽指到阿勒格尼河那头的hermes,说:“我也分不清这些牌子。”
“……”
夜风习习,沈昼叶安详地说:
“——却知道我买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个能拿二十万的小姑娘:哈啾!!!
更了更了,明天还有一章!!
祝我毕业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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