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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飞满天空,层层叠叠,浮光从空中落下,掠过绣户珠帘的房屋。

沈放搂着姜千澄,与她在黑暗中亲密相拥,心照不宣地亲吻。他唇瓣清润且柔软,呼吸滚烫又徐长,炽热中涌动着野火燎原的情愫。

姜千澄温柔回应他,背抵上冰凉的城墙。

缱绻的暧昧气息萦绕,唇齿交缠,缠绵难断,她溺在其中,手揽他肩越发紧,却越发没有力气,完完全全成了他的俘虏。

待晚风吹来,唇瓣分开,两相对望,双目莹黑倒映对方身影。

姜千澄踮起脚,又轻轻吻了他一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烟火砰砰然,仿佛化成了二人的心跳。

黑暗之中,此刻天地红尘远去,好似地老天荒,永远没有尽头。

**

二人牵手走下台阶,星灯洒下灿烂光芒,照亮前方道路。

回到街市上,没几步,身后响起喧闹声。

不远处一行侍卫阔步走来,拨开行人,引得人群一阵抱怨声。为首那人面色不善,额角一道深邃的伤疤,姜千澄一眼认出那是金吾卫参军统领。

陆从兴朝姜千澄做了个礼,走到沈放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话说完后,沈放面色沉下去了一半。

姜千澄握住沈放的手,紧张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放道:“无事,我去见个人,先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话音落地,也不待姜千澄回答,招来一队侍卫,让他们跟在姜千澄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她。

可沈放越是隐瞒,姜千澄心中越感不妙,尤其此刻他脸上冷峻的神色,从前极少见过,上一次出现,还是面对突厥族王子和亲的要求时。

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她怎么肯呢?

“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姜千澄握住沈放冰凉的手,与他对望,“等你商议完事情回来,我再和你一起走。”

见他张口,似要一口回绝,姜千澄知道他担心自己,又补充道:“有这么多护卫在身边,我不会走丢的。”

少女温婉的面目上浮起一丝清浅微笑,说话声软绵绵的,一双眼里更是写满对他的关心,如此小女儿家的情态,大抵哪个男子看了,也不会语气强硬地拒绝她。

沈放将她拉到一旁,高大的身影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手拂开她脸颊边的碎发,道:“那你先在街上逛逛,少顷我便回来找你。”

姜千澄点点头,甜甜一笑:“好。”

沈放转身,那一道身影走进人潮里,很快消失不见。

等人走后,姜千澄脸上笑容慢慢收起,迈开步子,往相反方向走去。

皇帝留给她的侍卫生得人高马大,魁梧精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宛如矗立着一堵墙。

姜千澄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心口莫名闷得慌,转头对其中一人道:“你们往后退一点,别这样紧跟着,我喘不过气。”

侍卫摇头道:“不成,昭仪娘娘,若您有什么闪失,我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姜千澄停下来捂住胸口,道:“既然陛下让你们陪我逛逛,你们像堵墙跟在身后,我怎么逛?你们落后几步,让我处在你们视线范围内就行了。”

她说话声音轻柔,不疾不徐。

这帮军营里出来的汉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姜昭仪眉目含笑看他们,又抬头扫视一圈道路,见路上平头百姓交谈嬉笑,不像会发生事情的样子,遂相顾对视一眼,抱拳往后退。

“成,那昭仪娘娘您在面前走慢一点,我们在后面盯着。”

姜千澄颔首,温和一笑。

众人落后了约莫三四丈距离,姜千澄往后瞥一眼,确保他们都落在后头了,才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条。

干净古雅的字迹落在纸条之上,书——“妱儿表妹,戌时三刻,朱雀门见,与你出京。”

朱雀门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人多口杂,混入那里,也好逃脱。

那一行飘逸字迹落入姜千澄眼里,犹豫的念头只在她心头划过了一瞬,就被毫不思索地压下。

她心中一清二楚,若不能把握住今晚在宫外的机会逃脱出去,日后想要离开皇宫,只会难上加难。

她眸色微深,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撕碎,扔到脚下,轻轻踩踏过去。

今夜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这里。

早在她看到纸条第一眼,在沈放带她看烟花前,她就做好了这一决定。

向前再走二十步,往右拐,便能进入朱雀门街。

姜千澄停下脚步,在转角一处卖簪子的商家前驻足,余光瞥向身后,那帮侍卫也停了下来,立在石榴树下,正三三两两交谈,目光时不时往她这里望。

“贵人娘子,您想看什么款式的簪子?”

商家老板娘出声,含笑问她。

姜千澄回以一笑,手指着柜台上一只金色镶洋红珠的凤尾簪,与她攀谈起来。

聊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那帮侍卫有些不耐烦了,坐在街边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盯姜千澄的眼神,也盯得不那么仔细了。

又过了会,姜千澄将头上的一根发簪拿下来,笑道:“您帮我瞧瞧这根簪子能换多少银子?”

商家眼前一亮,细细摸索一遍后,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十两。”

这价钱自然往低处压了。

姜千澄也没讨价还价,与她赶紧把银子换了。

说时迟那时快,乘着侍卫们走神的瞬间,姜千澄拎起裙子,一眨眼转过拐角,进入朱雀街中。

姜千澄快步疾走,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听到身后好似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她强自镇定,将手中一粒银子扔到一处卖簪帽的摊贩位子上,拿下竹架上一只洁白的幕离盖到头上。

幕离轻纱松松垮垮,逶迤落下脚边,在那帮侍卫转过拐角时,也遮住了姜千澄的视线。

姜千澄转身,慢慢悠悠往前走。

“让开!快让开!”

侍卫脚步匆匆,透着无比的慌张,推开挡在路上的行人,见到有姑娘经过,一把抓住,盯着姑娘容貌看上一眼。

“不是这个姑娘!”

“姜昭仪不见了!别磨蹭了,往前追!”

侍卫慌里慌张往前跑去,可人群乌黑,一人混入其中好比一滴水混入汪洋,又能辨别得清楚谁是谁呢?

一名侍卫经过姜千澄身边,擦肩而过,忽然一顿,目光似要洞穿轻纱,可须臾远处传来上司的呼唤——

“去找穿红色衣裳的姑娘!一个也不许落下!”

那侍卫皱紧眉头,到底没停下来,快步跟上大部队,继续往前搜寻。

留下的百姓们乱哄哄,围在一块议论纷纷。

姜千澄眉梢微挑,混在人群中,一齐向朱雀门走去。

朱雀门下,魏径在那里等候许久,远远就认出姜千澄的身影,低下头跑过去,道:“娘娘,您来了。”

小太监声音清润,极有特色。

姜千澄听到后,先是一惊,随后反应过来,掀开幕离一角,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魏径含笑:“这事说来话长,是谢大人让奴才来这里接应您的,娘娘您跟在奴才身后,奴才走在前面,带您走京城下面的密道出皇城,谢大人已备好马车,在城外等您。”

此情此景不容二人多说,魏径伸出手臂,让姜千澄搀扶着,一同往一处巷子奔去。

跑了几百步,姜千澄气喘吁吁,道:“等一下,让我歇会。”

腹部的坠痛感突如其来,本以为绞痛不过一阵,不曾想越来越强烈,犹如斧凿刀劈,拼命地搅动她的胃。

姜千澄手撑着一边的墙壁,慢慢蹲下身来,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魏径看出姜千澄不太对劲,蹲低身子,问:“娘娘,您怎么了?”

夜幕漆黑,花灯满天,戌时的梆子敲打声响起。

时间一寸寸流逝,越耽搁,能出皇城的机会越渺小。

姜千澄面露急切之色,不安的感觉攀上心头,她缓慢地站起身,可忽然头晕目弦,一阵犯恶心,眼前一黑,险些向后栽倒去。

魏径护住她的身子,“娘娘小心!”

姜千澄勉强站稳,抚了抚心口。

也是此刻,一个不妙的想法划过脑海,让她全身定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血红的痕迹。

姜千澄心慌了,幕离之下,她目中盈盈蓄满了波光,慌张失措,游离地盯着地面。

卫太医说她未曾怀孕。

他所说不一定对,他被沈放所驱,为沈放所用,万一卫太医故意隐瞒她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想起那日卫太医面对自己躲躲闪闪的目光,姜千澄全身血液好似凝固,心中想法一下笃定。

她转头,抓住魏径的胳膊,道:“魏径,你可知街上哪里有药馆?带我去那里,我要把脉。”

去药馆,少说也得耽误上一盏茶的时间。

魏径咬咬牙:“娘娘,您先忍忍,出了皇城,再在路上找大夫帮你诊脉。”

“不行!”

话出口,声音已带上了一分呜咽与颤抖。

姜千澄如黛的柳眉蹙成一片,眼中清波摇摇欲坠,心中慌乱的情绪糅成一团乱麻,她推开魏径的手,离开乌黑的巷口,往街上奔去。

魏径赶忙去追,拉住姜千澄的胳膊。

二人一番推拉,魏径看她疼得厉害,知她心意已决,再也拗不过,遂道:“娘娘随我来吧,街上最近的药馆是回春堂。”

回春堂,在他们来时相反的路上,往那里走,也离出城的路越发远。

天地昏暗连成一片,人流涌动处,有一人逆行于人潮,往光亮奔去。

同一时刻,朱雀街最高的一座酒楼里,年轻的男子凭栏而望,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叩打雕栏。

全长安城的繁华景象,于此处尽收眼底。

他面如美玉,目似寒星,眼底平淡,淡到有一丝无情的冷漠。

他半垂着眼,目睹着楼下的姜千澄如何甩开侍卫,又如何头戴幕离,手局促地放在肚子上,在小太监的护送下进了一家药馆。

“陛下——”

身后有人唤他。

沈放缓慢转过身来,头顶漆黑的夜幕,天上的明灯洒下光亮,给他面上镀上一层冷光。

满鬓花白的老臣走出来,在他身前鞠躬作揖,道:“陛下,您看看,这张西北的地图可有差错?”

沈放修长的指接过图纸,略略扫了一眼,默不作声。

室内一张长桌边上立着七八臣子,俱是皇帝的心腹,听到传召,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暂且寻了这么个地方,与皇帝商量政事。

雅间内静悄悄的,众人围在桌边,街上喧闹声偶尔传来。

金吾卫参军陆从兴,额间青筋凸起,一拳捶在桌角,桌上地图为之一震。

他破口大骂道:“西北的军报,突厥提前开战,一路南下烧杀抢掠,凉州城失守,陆大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了!那帮狗杂种,居然把他尸首......”

他说到最后,牙口艰难,再也挤不出一句话。

陆从兴与陆大将军同出一门,喊得他一声叔父,得知叔父马革裹尸,尸首异处,陆从兴不可谓不愤恨。

他大步向前,双手抱拳,向下一跪,地面微震动,一言一词俱是咬牙切齿而出:“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让臣前去边关,统帅边军,与突厥决战于玉门关!”

半晌,头顶人都没回话。

陆从兴又道:“如今大将军已亡,西北战乱,岭南又有山匪流窜,西北前线的车骑将军被拿下,调去了岭南,应接不暇,朝中已无人可用!陛下,还请让臣前去领兵作战!”

沈放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冷淡的嗓音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你担金吾卫参军一职,常年居于皇城,边关一次都没去过,谈何上战场作战?”

此言所说不假,犹如一盆冷水浇灌而下。

陆从兴咬牙再三:“可朝中已无人可用,臣虽没上过战场统帅过兵,可兵书亦习得不少!若陛下肯给臣一个机会,定当屠戮突厥满族!”

沈放立在栏干边,长眉压着冷意,俊容映着天上的星河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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