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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来了?

听到这话,院子里突然发出一片压低的唏嘘声,似乎没想到今天一个一个贵人接着过来,这国公府的牌匾还没挂上去就已经这样,等到挂上去了,岂不是连门槛都得踏破了?心里也不由庆幸自己当初没离开,如今主家重新蒙获圣宠,以后他们的好日子还长着,这样一来,他们的脸上便越发恭顺起来,就连做事也越发殷勤。

顾攸宁听到长公主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心里竟比先前知道宫里来人还要紧张,想到姬朝宗昨日和她说的那些话,她心下一紧,一边让人快迎进来,一边提步出去迎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瞧见了萧雅的身影,她连忙快走几步,敛了眼睫给人请安,“长公主。”

“快起来。”

萧雅亲自扶人起来,等人起身也未松开,扶着她的胳膊细细打量着,最后拧起柳眉,落下一句,“瘦了。”

听出她话中的关切,顾攸宁心里却变得越发局促起来,许是冷遇受得多了,如今反倒不适应别人对自己好,尤其身边这位还是姬朝宗的母亲,她只能低着头,温声,“我已让人备了茶,您进屋里坐坐?”

“不用。”

萧雅笑道:“今儿个天气好,你若是不嫌累,便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顾攸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点头,应了。

下人都在几丈之外,顾攸宁陪着人往前走,没有和人并肩同行,而是落后半步的样子……这一番动作没有逃出萧雅的眼睛,想到从前骄傲明艳的姑娘如今却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若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她没有说,只是主动挽住她的手,在顾攸宁惊讶的注视下,笑道:“我从前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这么个混世魔王,真是没把我头疼死。”

混世魔王……

听到这个形容,顾攸宁紧绷局促的脸稍稍松缓一些,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

“阿宁,”

萧雅看着她问,“我能这样叫你吗?”

顾攸宁忙道:“当然可以。”

萧雅笑了笑,很是明丽华贵的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脸上添一丝痕迹,美貌的妇人有着比年少时更为美艳的面容以及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气度,她握着顾攸宁的手,笑说,“六郎已经把你们的事都和我说了。”

不清楚她说的“都”包含着什么,可顾攸宁刚刚才缓和一些的脸还是立时就变得苍白起来,她停下脚步,看着人,语气低哑慌张,“长公主,我……”

萧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紧张。”

“我从前虽未和你怎么相处过,但也知晓你的秉性,今日过来也不是棒打鸳鸯……”她玩笑一句,又握着她的手,语气颇为亲昵,“只是过来看看你,再同你说些体己话。”

看着少女依旧局促的模样,萧雅便继续挽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留行一贯是个有主意的,我们从来也没怎么操心过他,唯有这婚事真是让我头疼不已。”

“从前给他挑过不少人家,他面上都应好,由着我们来,私下却连见都不肯见,不是忙,就是没空有事,左右都是些推辞的话。”

“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希望他能挑个合自己心意的,偏他眼光高的很……”萧雅摇摇头,说得十分无奈,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又笑了起来,“所以这回他同我们说起要娶你的时候,我们当真是吓了一跳。”

“你是不知道,那日他扶着我回房和我说起你们的事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明媚。”

“我从来都没见他笑得这样灿烂过,也从来没见他这样记挂过一个人。”

“阿宁……”

萧雅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我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欢你,他早些年被本家那些人宠着惯着,就差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了,平日里性子是混账了些,有时候说话也着实让人来气,可他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必定是把她放在心上,如珠如宝待着,这一点,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有把握的。”

又和人说,“姬家虽然没有不纳妾的规矩,但这么多年,几代下来都是一样,你瞧瞧他爹和他二叔便知晓了。”

“我们京城这一脉人员也简单,你不必怕我和他祖母会苛待你。”

顾攸宁早就听傻了,听到这句才忙开口:“长公主,我从没这样想过。”

她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让萧雅弯了眼眸,“便是这样想过也正常,我和他祖母都是一样的脾性,当初我刚嫁进姬家的时候可没少闹矛盾,两人都是一样的直性子,谁也不服谁,反倒让他爹难做,每日不是哄着母亲就是哄着媳妇。”

想到如今两人相处得就跟亲生母女一般,顾攸宁还是无法想象她们从前居然也有针锋相对的时候。

看着她惊讶的面容,萧雅很有兴致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说完之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所以人与人相处,只要讲究一个诚字,你待人以城,别人自然也会以诚待你。”

诚……

顾攸宁忽然想起从前的事,白了脸。

“怎么了?”萧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紧张道,“身体不舒服?”

“我……”

看着妇人担忧的面容,还有那眉宇之间依稀可见的熟悉表情,顾攸宁想起自己当初设计顾婉和徐元达以及欺骗姬朝宗的事,她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连个字都吐不出。

须臾,她才垂下眼睫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我就是这些日子没歇息好。”

已经知道前日发生的事了,也知晓她今日刚进过宫,萧雅不免自责,“原是我不对,你如今身体正虚弱,我还让陪着我吹风。”说完便把她身边的下人喊了过来,嘱咐道:“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歇息。”

陪人回了屋子,又让人过会准备些驱寒的姜汤,这才和顾攸宁说道:“你先好好歇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顾攸宁原想送人出去,萧雅却怎么都不肯,最终只好让半夏送人出去。

两刻钟后,半夏回来,笑着和顾攸宁说,“长公主人真好,刚才路上还一直叮嘱我好生照顾您,还问我您有什么喜好和忌口。”说完也未听到答复,看过去才发觉少女低着头,也不知是出神没听到还是怎么,不由又喊了人一声,“姑娘?”

“我若嫁进姬家,你觉得如何?”顾攸宁哑声问。

半夏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会自是眉开眼笑,“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以前奴婢担心姬大人对您不是真心实意,这才不放心您和他相处,可如今这么久过去,奴婢和嬷嬷都能瞧出他是真心待您的。”

“何况长公主又是这样的好脾性,女子出嫁不就是求一个夫君和睦,婆婆好相处吗?”说完见顾攸宁仍抿着唇,心中不由奇怪,“姑娘,您是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她自然没什么不满。

姬朝宗待她这样好,长公主又是这样的脾性,而且还给了她保证,让她可以不必担心以后的事……可就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好,反而让她觉得如踩在云端之上,没有一丝安全和真实感。

而且——

她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们这样的喜欢和维护。

“你还记得四喜吗?”顾攸宁问她。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半夏还愣了下,好一会才扁嘴道:“您怎么突然提起她了?”其实她岂止“还记得”,先前送长公主出去的时候还看到她的身影,躲在小道上看着这边,看到她又白了脸跑了。

顾攸宁抿唇,“刚才长公主说只要以诚待人,别人也会以诚待我。”

半夏听着这完全没什么牵连的两句话只觉一头雾水,姑娘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的话这般奇怪?刚想发问,就见她突然屈膝抱着自己的小腿,还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她似乎是冷极了,只能把自己蜷缩在一起,紧紧地,如蚕蛹般为自己取暖。

“姑娘……”

“你还记得那夜的事吗?”

“那夜?”半夏一怔,联想先前的话,想起她说的是什么,突然白了脸,要去触碰她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回过神,重新伸手握着她的胳膊肃容道:“姑娘,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何况那会您也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可这世上的事,但凡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的。”顾攸宁从膝盖抬起自己的脸。

她小脸苍白,映衬得那双眼睛更加黑亮,似乎能透过眼睛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若是有一日,他们知道了怎么办?若是姬朝宗知道我那日是将计就计,该怎么办?”

“姑娘……”半夏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当初顾婉因为一幅画作假就被他们所不喜,从此彻底切断和姬大人成婚的可能性。

“而且,”顾攸宁看出她脸上的犹豫又低下头,紧紧抿着红唇,很轻地说,“姬朝宗越是这样好,我就越发忐忑不安,我不值得他这样待我,他应该娶一个从头至尾都真心实意待他的人。”

而不是像她这样,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人。

虽然在相处的时候,她没再欺瞒过他,可从前的那些事……终究成为她心中一笔难以磨灭的烙印,让她每每面对他的好,便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这样的喜欢。

半夏握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才开口,“那您是怎么想的?”

顾攸宁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既贪恋着姬朝宗的好,却又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当初的事被旁人知晓,甚至怯懦地连和人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会变得患得患失。

如今的姬朝宗于她而言就像外头那正午时分最为灿烂的阳光,她既想离阳光更近一些,却又怕真的离了近了会灼烧到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变得这样自卑?

……

长公主离开后的第二日,国公府的牌子就已经高挂起来,一并带来的还有宫里赐下来的封赏,顾攸宁让半夏打点了下人,又去看了顾承瑞,见他气色渐好便动身去了惟芳斋。

如今的她自然无需靠卖画谋生。

只是之前答应过他的画,早先时分已画好,如今还是要去给人的。

杜掌柜见她过来,忙要给她行礼,现在京城谁不知道顾家的爵位已经还回去了,更赐了郡主的封号和封地,便是顾家无长辈守持,但也不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够得罪的。

再说……

上回安国公府的姬大人可是亲自抱着这位永乐郡主出来的。

近来城中流言蜚语,皆在说道这两位的事,他又忆起那日瞧见姬大人从厢房出来时的样子,便猜想两人只怕早就在一起了,外边自然不会去说,心里却有了底,待人自然越发恭敬。

顾攸宁忙拦了人一把,“不必如此。”

她一直感激自己处于逆境时杜掌柜对她的照拂,日后虽不会再合作,但还是想亲谢人一声。

杜掌柜也瞧出来了,心中微暖,面上笑意也越发浓厚,仍请人去二楼原来的包厢又亲自给人上了好茶,陪人坐着一道说话的时候却是感慨万千。

顾攸宁心下也感慨。

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她回头往窗外看去,便瞧见姬朝宗的身影,自打那日清晨别后,两人便没再私下见过面,信倒是每日都来,总是嘱托多些,她把那些信一封封都藏好,仔细放在自己的盒子里。

没想到他会在这出现。

杜掌柜也瞧见了,想到两人的关系,刚想问问她的意思要不要请人上来,便瞧见跟着那位姬大人进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鹅黄色绣如意花蕊的长衫,底下一条月白色的裙子,走起路来还能瞧见那绣鞋尖上缀着几颗明珠,她的模样很是好看,虽然不似顾攸宁这般明艳,却如春日里的清风一般,让人看着便心生亲近。

能瞧出她是那种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那双明媚的杏眼十分澄澈。

此时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姬朝宗看,就好似他是她的所有,无论他走到哪,她的目光都会追随着他。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后买了一样东西便出门了。

看着身边神色未变但红唇明显抿紧一些的女子,杜掌柜小心道:“这位是姬家那位表小姐。”他们做生意的自然要比旁人眼尖些。

顾攸宁说:“我知道。”

她知道那人是姬家的表小姐,知道她是郁家最受宠的姑娘,前日她送表姐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城中那些谣言除了说她和姬朝宗,便有人说道这位郁小姐的事。

有人说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这位郁家小姐突然过来,只怕不是探亲这么简单。

也有人说这位郁家小姐从小就喜欢姬家那位世子爷,只是当初年幼,如今过了及笄,姬大人又没婚配,自然便坐不住了。

更有那些打着和姬家有熟人旗号的人说着姬家几位长辈十分喜欢这位表小姐,毕竟郁家在河东也是有名的世家,宫里那位受宠多年的庄妃以及仙逝已久的淑慧皇后还是她的姑姑,若和姬家成婚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这样一比……

顾攸宁这样的自然和姬朝宗不甚相配了。

她并没有因为郁仙的好而感到自卑,也相信姬朝宗的为人,他那个人一向不喜欢遮掩,就算真的喜欢上别人也绝对不会欺瞒于她,她只是……看到刚才郁仙那双眼睛,那双一直注视着姬朝宗的眼睛而心生触动。

那里裹藏着的爱意,即使隔得那么远,她都能瞧见。

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一些,她抿着红唇,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迟迟不曾再说其他的话。

……

夜里。

顾攸宁看着顾承瑞吃完药睡下才起身离开,走到回廊还没进屋就看到姬朝宗翻.墙进来了,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姬朝宗以这样的方式进来,她不由停下脚步看着来人。

姬朝宗也没想到会被人逮得正着,罕见地有了那么一些不好意思。

又不肯让人察觉,轻咳一声就板着一张脸说人,“那么冷的天,你站在外头做什么?”说着便去牵她的手,察觉到那边的凉意又蹙了眉,“手怎么还是那么冷,不是让谭大夫给你开药了吗?你是不是怕苦都倒掉了?”

若是从前,顾攸宁肯定是要和人说几句的,可今日,她却只是看着他,摇头,“都喝了,大概是穿得少了,进屋就好了。”

姬朝宗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穿这么少。”步子却迈得很快,生怕她回头着了凉,等进屋就取过温着的暖炉给人倒了一盏水,问她,“伺候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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