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7章 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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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姜千澄微微愕然,没走过去,静静立在原地。
张太皇太后舀起莲盆里一捧水,洗干净手,拈起紫檀盒里几根香线,虔诚地躬身对佛相拜了三拜,将香线插进佛龛里,慢慢转过身来。
她问姜千澄:“你最近和皇帝闹矛盾了?”
不怪张太皇太后能察觉,方才那尴尬的气氛,皇帝离开,姜千澄连珍重道别的话也不说一句,在场谁会看不出二人之间生了嫌隙?
姜千澄笑了笑,随便编了个借口,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来白鹤寺前,嫔妾和皇帝起了一点小口角,刚刚正在气头上,就没和皇帝好好道别,皇祖母可是因为此事怪罪嫔妾?”
太皇太后脸色凝重,盯了姜千澄一会,看姜千澄目光澄澈清明,不像撒谎的样子。
老人家也不再紧绷着冰冷的神情,一张长满皱纹的脸展开笑颜。
她拉过姜千澄的手,道:“瞧把你这个孩子吓的,祖母怎么会怪罪你?就是怕你不肯告诉我,你和皇帝怎么闹矛盾的,这才吓唬吓唬想罚你。”
还好只是起了个口角,不是别的大事。
张太皇太后握着姜千澄的手,走到后殿一处厢房,与她坐下,并肩而谈。
几缕光线透过窗户缝隙洒进大殿,案几上青瓷香炉吐出袅袅青烟,烟气氤氲。
张太皇太后垂下眼。
水波一样的裙摆淌到身边,风吹好似涟漪荡漾,难得的是女子姿态娴静,秀美如临水花,袅娜似杨柳风。
无怪乎,皇帝会喜欢她这样的。
张太皇太后伸出手,替姜千澄把碎发拢到耳后,道:“你这个孩子一向乖巧懂事,若非皇帝说了什么混账话,你肯定不会冒然与他置气。”
姜千澄唇角露出一丝浅笑。
这话不太好回答,她只是随便扯了一个借口罢了,而张太皇太后还在继续道:“祖母晓得,入宫参加选秀并非你所愿,你本不想伺候皇帝。”
姜千澄一听这话,脸色微变,立马起身跪下。
太皇太后拍拍手,让她站起来。
老人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懂,我都懂,不要跪,祖母是过来人,又不会因为这个怪你。其实当年祖母也不想入宫。”
姜千澄抬起头,亮光落在她眼中,静静地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
“猎场上的事祖母也听说了,姜昭仪骑技了得,把外族姑娘都比下去了,祖母是打心底替你高兴,看着你,就想起我才做太子妃那会,也和你一样风风火火,喜欢骑马打猎。”
张太皇太后出自将门,纵使年近七十,风霜也未曾改变她身上豪迈的气势。
“但男人可不喜欢我这样的,”张太皇太后回忆往事,唇瓣含笑,“他们喜欢温柔敦厚的,尤其是我嫁的那个,嫌弃我举止粗陋,比不上他那些红袖添香,能吟诗作对的妃子,恐怕若不是我父亲手上掌握重兵,那人绝对不会娶我做太子妃。”
姜千澄本以为太皇太后喊自己谈话,是为了敲打自己,没料到她会谈起过往。
姜千澄问:“然后呢?”
老人家抚了抚她发间珠翠,道:“然后的事,你们这些小辈也应该听说过,我和太宗皇帝势同水火,闹了一辈子。在我怀第一个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与他起了争执,被他推倒,肚子撞上桌案,当场就滑了胎......”
六个月大的胎儿,已经成型,小产滑胎,活生生一条命就这样没了。
姜千澄一颗心揪起,不由捂住了肚子。
“那是一个小公主。”张太皇太后语气如常,像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这事过后,太宗皇帝对我态度好了许多,求到我面前,说以前都是他不对,以后再也不会干糊涂事。我勉强信了他,可没过多久,我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尚且在襁褓时,他爱妃一只猫儿,爬到我儿子的床榻上,一通乱咬,吓得小皇子心悸,当场一命呜呼。”
她长吸了一口气,“你猜太宗皇帝,事后怎么罚他爱妃的?”
姜千澄摇摇头,一听这语气,便知事态不妙,心中紧张,握紧老人家的手。
“他没罚他爱妃一下,舍不得啊,就把她的猫拿出去扔了,可后宫上下,明晃晃的,谁不知道是那个小贱人养猫故意戕害小皇子?可皇帝就是偏袒她。”
张太皇太后混浊的眼睛里渐有湿意,稀薄的阳光照落,给她花白的头发染上了一层金色。
“后来还发生了许多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对我态度转变,是因为我父亲在边关立功了。我恨呐,恨我一双儿女死了,自己身子也落下病根,再也不能怀孕,而他的宠妃肚子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即便姜千澄早听过这些事,但由太皇太后亲口说出,还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觉,背后一片发麻。
张太皇太后转目,“我既然是将门虎女,从小到大做事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对奸夫淫.妇有好日子过呢?于是我心中生了一个大胆的谋划。”
姜千澄问:“您行了什么谋划?”
张太皇太后翘翘嘴,压低声音,道:“这事只告诉你一人,即便是我贴身伺候的嬷嬷,也不知道。”
姜千澄迟疑了一下,手覆上张太皇太后的手背,借掌心温暖的温度给她一丝安慰,柔声道:“祖母您说,千澄一定不会把这事走漏风声。”
张太皇太后眺望窗外,远方山林拂翠,百草丰茂,鸟雀翱翔天际。
她望着枝丫出神,像透过那里,看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我杀死了太宗皇帝。”
她声音轻轻的,姜千澄一怔,问:“什么?”
张太皇太后转首,挑挑眉道:“你这个孩子,明明听清了,还要我再说一遍。我说,是我杀了太宗皇帝。”
“可太宗皇帝不是,不是......”
“刺客刺死的?”张太皇太后接话,笑道,“那就是我派去的。”
张太皇太后眯眯眼,望向正对着自己,桌上摆的那一座观音佛像。
透过佛像古朴漆黑的眸子,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冷风灌窗,帘子飞起,刺客一剑刺入皇帝心口,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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