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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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真富贵过呢。”李殊檀苦笑。
鹤羽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头上。
“富贵也没用。”他说,“既然这么喜欢,从明日起,日日到我这儿来。就弹这把忽雷。”
李殊檀觉得脑壳隐隐作痛:“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刚才宴上那个人,”现在回想起来,李殊檀还是觉得崔叔的举止和眼光十分古怪,皱了皱眉,“为什么会选中我?”
鹤羽顿时露出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视线克制地扫过李殊檀藏在麻布底下几乎没有起伏的身躯,下了定论:“你不会想知道的。”
李殊檀正想反驳,他又说:“进场奏乐,空着肚子来的?”
“……啊,对。”李殊檀警觉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鹤羽想了想,“先回去吧。明日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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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檀以为鹤羽是闲得发慌没话找话,没想到他真是意有所指。当时在山道上别过,走了一段路,后边突然追上来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脖子上搭着条长长的帕子,看打扮是厨房里做事的。
那少年先问李殊檀是不是“檀娘子”,然后把手里的食盒硬塞给她,甩下一句“别忘了约定”,扭头就跑。
李殊檀就知道这食盒是鹤羽让人送的,犹豫一会儿,开了盒子。食盒外边泥金泥银花里胡哨,里边的东西倒是朴素,她把面饼和白煮的鸡蛋都取出来,掖在怀里,闷头回屋。
正是临近黄昏的时候,留在屋里的人累了一天,除了郭兰,连个抬头的人都没有。李殊檀一言不发,挪到榻边坐下,从怀里摸出面饼,无声地开始嚼饼。
嚼了两个,木门“吱呀”一声,蓉娘从外边进来,领子和裙摆揉得一团褶皱,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似乎一条腿使不上劲。她坐在自己榻上,半侧着身子,只让人看见一个清晰的侧影,藏着的半边脸隐约能看见几块青紫的淤痕。
天德军里都是男人,丰州草原上又民风剽悍,妙龄娘子听见荤话都不会避开,泼辣些的还能伸出手指点点脸颊示意对面的人不怕羞。李殊檀虽是汉人,但混迹的时间长,大概也懂蓉娘这是出去做了什么,生出点微妙的同情。
她想了想,走到蓉娘榻边,摸出一个尚且温热的鸡蛋:“滚滚脸?”
蓉娘一惊,乍看见李殊檀的脸,又是一惊。她猛地抬手,捂住被弄伤的半边脸:“你哪儿来的鸡蛋?”
“有人赏的。”
蓉娘脸上浮现出个轻蔑的笑容,语气得意,嗓音却是嘶哑的,布着淤青的那半张脸痛得微微扭曲:“哟,这是施舍吗?我瞧你也是有本事的,说勾就能勾上个……”
“我卖的是我的忽雷曲,不是我自己。”李殊檀打断她,语气平静,“不要就算了,我自己留着吃。但是再不治,明早你的脸会更肿。”
蓉娘愣了愣,看了李殊檀一会儿,伸手抓过那只鸡蛋。
李殊檀拍拍手,没管她滚没滚,出了茅草屋,蹲在外边的小溪边上。蹲下没多久,身边多了个人影,她半眯着眼睛,勉强认出这是郭兰,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了退。
郭兰混不在意,只把手伸进冰冷的溪水里,拼命揉搓着,像是要搓下手背的那一层皮。
李殊檀觉得她洗手的动作有点疯,刚想躲开,郭兰的声音传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洗手很奇怪?”
“没有。”李殊檀迅速否认,“你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郭兰像是没听见她说话,自顾自说:“我嫌脏。”
李殊檀没理她。
“脏。脏死了。”郭兰两手搓得通红,她盯着流淌的溪水,眼神执拗,和平常怯生生的模样截然不同,“她自己出去让那些男人……恶心,真恶心。”
李殊檀懂了:“你是指蓉娘?”
“你不觉得脏吗?”
“不觉得。”李殊檀摇头,“那些守卫总要在女人身上抢夺什么,不是她,那就是你或者我,或者被掳来的任何一个女人。我知她绝无替人挡灾的好心,但也正因为她主动,守卫的手才暂且没有伸到我们身上。既然都是乱世里的倒霉鬼,就不要互相嫌来嫌去了。”
她诚实地说,“所以,我讨厌她,但我不会把‘脏’这个字用在她身上。”
郭兰理不清其中的逻辑,只听懂了个大概,盯着李殊檀:“所以你给她东西,是因为你不想被抓到,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就算没指望郭兰能懂,听见这么个结论,李殊檀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故意说:“你还要继续洗下去吗?天快黑了,守卫或许会过来呢。”
郭兰霎时吓得像是只被针扎了的兔子,弹起来就跑,话都没和她再说一句。
李殊檀懒得管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纤细柔软,暂且还没被粗活或者忽雷弦磨出茧子。
她低声回答:“不,我无意如此,只是无聊的怜悯而已。但这一次,为了活下去,我确实可以利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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