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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点头哈腰地笑,原本凶恶的脸皱成了菊花。
“去理理吧,别跑,我去找个朋友,等会儿回来你带我去找你东家。”黎嘉骏很想进去看看,但看这青年很不希望她进去的样子,车夫又等了那么久,干脆大家都退一步,“对了,你什么名字啊?”
“小的冯阿侃。”
“哈……”黎嘉骏笑了一声,摆摆手,冯阿侃噌地钻进门里去了。
“黎小姐,您现在要去哪儿?”车夫弯腰等着。
黎嘉骏想想,终究不甘心过家门而不入,掏钱包又拿了点零钱给车夫:“大哥您再等下,我就进去看一眼先。”
“成,您去吧。”车夫也没客气,接了钱靠着车等着。
刚进门到院子一看,黎嘉骏就无语了。
前院全是衣服裤子,各种打补丁的布料像锦旗一样在树杈上飘着,还有好几个棚屋和水缸凌乱地放着,看起来活像是……住了十几个人的大院儿?
两个小姑娘着急慌忙在收衣服,看到她低叫一声,抱着衣服瑟瑟地看着她。
黎嘉骏与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屋也没进直奔后院,刚转到后院就听那冯阿侃的声音又贼又急:“别舍不得了,东西都扔柴堆里,那可是大户人家小姐,才不会看这儿呢,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出来。”
有个苍老的阿婆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呀?”
“哎,我让你们住那么久还不够,现在你们还想怎的?其他人住哪儿你们住哪儿啊,快点,别磨蹭了,还要去屋里收拾呢!”
“不是你说东家好心让我们住,怎么现在又赶我们呢?”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不依不饶。
“这是你房子吗?”冯阿侃问。
“不是。”
“那你哪儿来的理啊,给脸不要脸,滚滚滚!”
“孩子她娘,你也是,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来!”苍老阿婆的声音训斥道,引起周围一片应和,男女老少都有。
见了鬼了,一个普通复式小洋房,这是窝藏了多少人!
黎嘉骏慢慢地走出去,就看到一群破衣烂衫的人被冯阿侃赶着鱼贯从后门走出去,手里有些有小包裹,有些没有。冯阿侃刚扶了一下一个老人,抬头就看到她站那儿,当时就震惊了:“啊,黎……黎……”
后院里看他这样,都回头看到了她。
黎嘉骏去时的衣物已经差不多丢光了,只剩下一些命宝,好在遇到了张龙生夫妇。那个张夫人可讲究,硬给她准备了不少“衣锦还乡”的装备,此时她一身咖啡色长大衣用腰带松松地系着,灰色浅条纹直筒裤,黑色皮靴,头上歪戴着一顶兔毛苹果帽,短短的头发服帖地压在脸上,相机包上已经有洗不掉的鲜血和硝烟的痕迹,此时这么单肩挎着,双手插兜,腰杆笔直,又休闲又严肃。
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其实自己也可以很有气场的感觉。
不是她故意不亲切,谁遇到这情况能笑出来?
“冯阿侃。”她懒洋洋地问,“打游击呢?”
“啊?哦,那个,黎小姐……”冯阿侃搓着手跑上来,“我也是没法子,你看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我没办法我。”
“这房子现在还姓黎不?”
“姓姓姓!”
“那他们是谁?”抬下巴。
冯阿侃犹豫了一下,凑上来悄声说:“黎小姐,他们都是租界外面放进来的难民,放进来又没地儿去,在巷子里冻了好多天,我看着没办法才放进来,也就住了五六天。”
“五六天?五六天给我造成五六年的样子啦?”黎嘉骏四面看着。别说前院各种床单衣服,后院都搭上棚屋了,还有人的土灶冒着烟,一堆一堆的柴火四面放着。
“这我真没骗你,是五六天,主要是人太多了。”
她有不好的预感:“多少人?”
冯阿侃缩着脖子,开门时的凶煞气早被他自己吃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百……百来个吧……”
黎嘉骏眼前一黑:“百来个?全在这儿?”看着不像啊!
“男人,都去找活了,大多是在码头搬货,要天黑才回来。”
听到码头搬货,黎嘉骏愣了一下,想到那个救她一命的搬运工,心想现世报来得真快,就差这一句谢谢,转头老天就开始安排报恩事宜了。
“黎小姐,您要不去看朋友吧,我这就帮您收拾好。”冯阿侃很忐忑,“劳烦您千万别告诉我东家,我……我没妈,看着他们老弱妇孺的,我……我实在是……”
呵!还打苦情牌!
“敢情我就是那面硬心冷没人性的咯?”黎嘉骏斜着眼,眼角又瞥到一棵树下疑似有一坨屎,那儿还曾经是她蹲着吃玉米看大哥打拳的地方,顿时一阵心塞,悲伤地转身摆手,“算了,住就住吧,反正这房子我也住不久,不过,冯阿侃!”她霍然转身竖起一根手指,“我的安全,你保证;房子卫生,你保证,否则……有种你让我见不着你东家,懂?!”
冯阿侃这下脸真苦了:“懂懂懂,哎,我还不如把他们赶出去呢。”被黎嘉骏一瞪,他又连连点头,“哎,黎小姐您放心这是积德行善的事儿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黎嘉骏最后看了一眼瑟瑟地站在后门边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众难民,仔细一看却被那里面穿着陈旧的破袄的阿婆刺痛了眼睛,她眼里有浅浅的水光,温和、小心翼翼,带着点些微的祈求和讨好的笑意,静悄悄地看着她。
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啊,本应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不得不在寒风里别人的家中,用这样的眼神去讨好一个年轻的房主。
她被自己的脑补揪住了心,深深吸一口气才止住眼睛的酸涩,转身走了出去。
老人的眼神,大概是她一辈子的软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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