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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

为什么兰顿的军队从洛里昂城撤出?凯撒摩挲下巴,军中生活艰难,卷发凌乱,他数日不曾完整洗漱。

其中有诈?

底下探子单膝跪着,他没敢进入城内,只远远望见大军离去,不清楚城内是否还留有守军,又有多少。

帐篷的帘子掀起,一片阴影挡住了上方的阳光。凯撒抬头,瞥见一个本应离开的人。

“是你。”

薇诺妮卡闲闲地将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处,衣裙鲜亮,薄纱挽臂。她早就换下铠甲,与邋遢的自己对比鲜明。美人在前,凯撒越看越觉得自个后槽牙磨得发疼。

装,继续装。

凯撒先发制人,换了个姿势叠腿,招呼道:“阁下不应该在前往西境回援的路上么,抛下军队独自前来见我,未免过于不负责任。”

对面的人凉凉道:“我怕你僵持太久,还没打下兰顿一城就乖乖回了西林。听说你们打了一仗,你要是战场上负伤而死她会怪我,所以回来看看。”

“反正回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凯撒手指摸向了腰间火铳,他的火气上来了,焦躁感逐渐升腾。

碍眼的死猫。

薇诺妮卡悠悠轻挪莲步,腾挪之间残影幽然,飘闪至探子身前,勾起他的下巴。

“怎么,连城中多少守备都打听不到?”薇诺妮卡尾指撩拨过探子的喉结,她微屈纤腰,曲线初见妖娆,虽对探子说话,眼神望着凯撒,“嗯……凯撒·卡文,你的人不太行呢。”

凯撒抄起桌面上的羽毛笔,“嗖”然直掷而去。笔尖凌厉,薇诺妮卡裙摆转瞬扬落,轻易避开。

“嗒——”

笔尖扎入厚厚的帐篷外皮套,后尾连续震动。

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凯撒垂头,前额碎卷发落下挡住双眼。他双手撑在长桌,五指爪状抠住木板面,青筋骨节纷纷暴起:“……阁下到底想要说什么,请、直、说。”

疯子要发疯了,薇诺妮卡心下哼了声。

这个德行还想娶伊薇尔?再忍数月,她告诫自己,等眼前的疯子没了利用的价值再出手。

到时候伊薇尔想阻止也来不及。

“兰顿守军已经全数撤离洛里昂,你完全可以率兵前去占领,凯撒·卡文。”薇诺妮卡摇曳娇躯,威压逸出一瞬,她拍拍凯撒的肩头,在她手上,眼前已经长成可以称之为男人的少年仍然如当初一般孱弱,“别惹我,小鬼。”

薇诺妮卡将手轻轻放在凯撒头顶,顿时他感到脑袋与躯干被一股强力压住不得动弹,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侧着眼睛斜视上方倨傲的少女。

“不知道伊薇尔是否清楚你的疯病依旧骇人?”薇诺妮卡捂嘴而笑,看见的人却无法感受任何喜悦,背后一阵阵地发凉,“说不定哪天半夜发起疯,早上发现身边人就变成一具尸体。”

“听说你经常做噩梦……你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么,凯撒·卡文?”

等她走后,凯撒才勉强撑起身。他脸色难看地像个死人,对下方探子道:“你什么都没看见,清楚吗?”

探子连连点头。

“滚出去,找你的地儿休息去。”

探子连滚带爬从主帐中溜走,一刻不敢多留。

凯撒恨恨地锤了一记桌面。

一模一样。

自昏迷后醒来,他想起的愈多,愈发明白脑中的记忆并不完整,如一副被拆了边角的零散拼图,以飞雪狂风覆面,那种阴寒冰冷的触觉……

是他无法抵抗的力量。

兰顿大军后撤至图马城,洛里昂城无故失守,西林军队趁势侵占。

兰顿南部缺口打开。

文森特指尖滑过地图表面,一蓝一红两条线赫然于上:

一条东进,一条北上,将偌大的国土分割开来。

兰顿正式面临两线作战的威胁。

威廉·卡莱尔为什么会丢掉洛里昂城?众说纷纭。

到底是初次会战的失败,还是西林新式装备的出现,又或是他自己在报告中呈上的所谓哈德家族余孽内外接应,充当内奸,连通西林人一块将大军诱逼出了洛里昂城?

文森特一个也不信,直觉告诉他,最不可能的结果就是最真实的结果——威廉·卡莱尔知道了他父亲当年暴毙的真相。

他已有异心。

但,文森特猜想,威廉·卡莱尔限于亲族全数居住在皇城,把柄握在自己手中,尚不敢轻易举动。

所以丢掉一城,故意失守退走图马,将缺口打开,放纵西林军队进入。

布兰奇侍立一旁,他不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陛下已经一上午都不曾开口说话,连政务厅的会议也取消了。平时倒也正常,可如今时势特殊,他不得不多了些猜疑。

脑中一番推断,文森特面上不显,寒意逐渐从脚底生起,一层层波浪似的涌遍全身,四肢百骸全数浸在冰水里过了一遍。等身上血液重新流动温度回暖,一股劲头过去,文森特目光四下漂移,坐回几案前。

他迷惘地在脑海中将可用的人过了一遭。

哈德已灭,卡莱尔生异,林恩权势过大无人牵制,福勒不善战争……

提拔新人?

底下人各自有自己的派别,尤其哈德一系剩下的大臣。大树一倒,小派分割。近来他们势力整合,忙于从混乱中一争高下,谁也不肯让谁出头。用哪一派的首领免不了一番吵闹……且不说蛆虫们的能力,光履历不净,放在前线只会多添争议。

兰度之大,一时间无人可用。

文森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哈德家族倒掉,林恩达到鼎盛,第一权臣交椅换位。解决了窥探权杖的前者,未必能保证后者不生异心。

以往还有三家相互牵制,现在林恩家一家独大,怎么看都不安全,必须有他一手捧起的新鲜血液进入政务厅。

布兰奇瞧见陛下眉梢忽然小跳,猜想他也许有了什么新决定,但看他的模样,不像想要继续忙于公务的模样,布兰奇小心开口问道:“陛下,您需要再休憩一会么?”

文森特摇摇头,感叹道:“世事换的太快,哪有休憩……起初如日中天的是休伯特,后来转为莱诺,到今天换了哈德家,变成林恩。”

“我看似坐在最庄严的高位,不可攀附。可若无人能够攀附,也就注定了孤身一人,无援无助。”

“从我走上这条路开始,没有一天再睡过一个好觉,成日在你来我往中患得患失。”

“布兰奇,你知道吗,这个位置冷极了。”

“谁知道今天太阳落下的时候,何种纹饰的家徽染上弃置的鲜血;谁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是何种纹饰的家徽能闪耀在兰顿的顶端?”

布兰奇闻言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落寞的君主,只好垂头跪下以示臣服。

“不管如何,这一点您能够确定。”布兰奇轻声道,“只要您一日坐在教皇的宝座上,未曾脱下华贵的披风,红宝石戒面仍旧准备供人亲吻崇敬……”

“我绝不会离开。”

“哪怕云阶之下无人依凭。”

他终身仅效忠于教皇,无论哪一任教皇,这是布兰奇尚作为一名见习骑士时发下的誓言。

所以陛下,布兰奇心中喃喃,望着眼前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还请活的长久。

西林人当然不会满足仅此一城,胃口一开,吞了一城还想多吃一城。敌军逼到脸面上来了,威廉仍处在退与不退的抉择中。

兰顿人哪里打过这么受气的仗!初战的那场败退,加上上回的无故退守,军中怨念四起,纷纷议论司令无能。

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等巡视的小长官过来,相互对视几眼立刻闭嘴,心领神会。

第二回退守的命令还未布下,已有消息传出。

威廉的纠结没等来一个他认为合适的灵感,等来了哗然军变。

卡莱尔在亲信的掩护下逃出,捡回一条命,连夜踏上返归皇城的道路,前去请罪。

兰顿庞大的军队分裂,各自为战,其中响应最广的是个叫做费利的老兵,中年男性,从军多年。

哗变那日费利的振臂高呼传遍了兰顿军士之中:“西林水鬼算个什么玩意,也敢来兰顿撒野?!来一个我宰一个,从今天起,没有什么畏缩的司令,在这儿只有死守我土的兰顿人!”

主帅落败,军队瓦解,威廉·卡莱尔跪在正殿内,红毯两旁挤满了以扇捂嘴小声嘲弄的贵族。威严的教皇陛下倚在高座上,隔云阶层层睥睨底下,他与一只蝼蚁有何区别!怪他自己,意气用事行事失度,本想报复文森特,却忘了注意军士的动静,结果做过了头。

一两句讽刺漏出,戳进他的心窝。

风云变幻,政坛动荡,顷刻间涌入了新的势力纠缠。

兰顿北部草木繁盛,夏时深处,白日渐长。晚间野地扎营,你坐在帐篷帘口伸展四肢放松休息。天空中的星辰清晰可辨,长时间的细细凝视下,它们似乎在移动。

你依稀能叫出几颗星星的名字。

忘了和谁学的。

奥尔德里奇教的星象占卜术么?那种东西实战性不强,再者你害怕自身魔力施展导致元素转换不稳定被阿克图索发现,近年几乎都没怎么动用中型及以上的魔法,更别说理论。

一个画面突然闯进了脑海。

星空下,夜航船。河光粼粼,鱼儿潜跃,暮色尽头尚染一缕纤薄的亮,背后是西境一贯的连山环抱,凉风习习吻面。有人揽住不安分的你,耐心地教着一颗颗地认星星。

脑袋蹭在沾染他体温的衬衫前襟,鼻尖留住了清透的草木香气,一半暖意,一半凉意。

相互依靠,各自算计。

你伸手探向空中银河,恍惚间要抓住不切实际的美梦,重温穿虹坠崖的盛大。

“伊薇尔。”

伸出的五指突然被人从空中紧紧相扣。

你愣愣地仰头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她笑道:“……你回来啦,艾斯本。”

松开了你的手,薇诺妮卡与你并排而坐,她不太高兴:“怎么一个人呆着,傻傻呆呆的。”

“在想事。”你靠在她肩头眯起眼休息,任薇诺妮卡顺毛,比布偶更像只乖巧餍足的猫。

薇诺妮卡纤指穿插过你发间,顺口接了下去:“什么事?”她低头吻了吻你的眼尾,湿润感留在皮肤上。

自然流畅,理所应当。

“喏。”你指向头顶的星星,言笑晏晏,“妈妈也许就藏在它们之间的空隙里,对吧。”

薇诺妮卡眉眼之间的盛气凌人在这句话之后烟消云散。她柔顺地抚过你的脸庞,将它调转至看向自己的方向。

“妈妈把你拜托给我的时候,其实我犹豫过,伊薇尔。一部分确是因为她留下的言辞模糊,另一部分……我想,也许不需要我的照拂你能够活得更好,何必需要一个被困在城堡里、整日套着傀儡壳子养伤的活死人多管闲事……直到奥达告诉我,他发现你了。”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啊……那么小的孩子,一副鬼灵精的模样。害怕得要命,也惦记着找准时机,撂倒足有几个她高的人逃跑。”

“除了脸蛋儿,一点也不像妈妈。妈妈那么温柔,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薇诺妮卡故作嗔怒,弹了弹你的脑瓜。

你捂住脑门,撇撇嘴:“你就仗着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每回怕了、学累了便抱着我的腰撒娇,说‘求求你了,哥哥带我玩一会吧’;碰上奥达故意用骇人的法术吓唬你,明明全身打抖,还要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欺负回去。”薇诺妮卡怀念起从前,“有时候活泼好动地让我以为养了个不过娇气点儿的男孩。”

听见黑历史无情掀开,你默默翻了个白眼,结果被她发现。薇诺妮卡揪住你的耳朵,你连连讨饶她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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