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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方告一段落,这些贵人当然不会跟外面的百姓一样守满三日,早早由知客僧引去禅房,享用斋饭。
梁峰并没有随王汶一起吃饭,而是被请到了住持的禅房中。
简陋的禅房中,老僧坐在蒲团之上,冲梁峰微微颔首:“多谢梁施主相赠重礼,老衲愧不敢当。”
梁峰笑笑:“小子家贫,只能献上这些俗物,住持莫要见怪才好。”
“何怪之有?”老僧微撩眼帘,“救一人,便得一心。如此功德,远超百万钱粮。”
这话既是指晋阳防疫之事,也是指刚刚布施之举,两者都因梁峰而来,说是厚赠,也无不可。
没想到老和尚会如此干脆的说出来,梁峰道:“不过是借花献佛,若是没有怀恩寺挺身而出,又何来这万民称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住持功德无量。”
听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老僧眼中显出了微微光芒。这话是后世方才有的理念,如今听来,确实新鲜。
微微一笑,老僧开口道:“不知梁施主,是否有意在怀恩寺修行?”
这是邀他出家?梁峰连忙道:“小子俗事缠身,怕是不能舍身。”
“若是带发修行呢?”老僧追问。
“家中尚有幼子,望住持见谅。”梁峰依旧不能答应。
老僧缓缓点头:“不知施主可学过其他佛法吗?”
“未曾。”
那老和尚像是早有准备,从身侧捧出了一个木匣:“本寺亦有支谶法统,有《道行般若经》十卷,《般舟三昧经》二卷,《首楞严经》二卷,皆与《金刚经》一脉相传。特赠于梁施主,只盼施主好生习读。”
没想到能换来这么多经文,梁峰有些吃惊,不过推拒不得,只得含笑接过:“多谢住持赐经。”
老和尚缓缓道:“梁施主身具佛缘,此乃天慧。然则天慧亦要有勤力相持,方能长久。还望施主多读佛经,不负一身造化。”
这是想让他成为一代高僧?梁峰只觉心底有些发噱,借佛教之势还好,但是成为佛教代言人,还是算了吧。这老和尚就如此信他,想要度化一番?
然而老僧面色始终淡然无波,任凭梁峰那双利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颔首称是。又聊了两句,他才带着经书,起身离开。
等梁峰出了禅房,侍立在老僧身侧的念法才道:“师父,这位梁施主,似乎对佛法并不感兴趣啊?”
正因为是常年精研佛法,念法才能渐渐察觉,这位梁施主其实对佛理不甚了解,也无太多兴趣。虽然想不明白佛祖为何会选他入梦,但是这人,绝非能斩断尘缘的方内之人。为何师父如此锲而不舍,要赠他经书呢?
老僧淡淡道:“这些日子,寺内添了多少香客?”
念法愣了一下:“恐怕有千人。”
“这千人,因何而来?”
“因疫病得消。”
“若是寺中开始施粥,度贫苦之人,又会有多少香客?”老僧继续问道。
“这……”念法突然为之语塞。
是啊,佛法自汉时传入中土,历经百余年,信众依旧有限,只因佛家法度跟中原儒教迥然相异。不论是剃度趺坐,还是出家火葬,都让受儒家影响深重的百姓为之却步。怀恩寺之所以能建起寺庙,还有如此规模,不过是仗着并州胡人众多,才得了便利。
然而防疫一事,却让寺中信众多了数千。布施米粮虽然耗费不小,但是收买人心却是一等一的方便。而此等善举,也必然会引来世家豪门的称赞,届时捐米捐粮的,又何止郭氏一族。长此以往,何愁佛法不兴?
看到念法终于觉悟,老僧才缓缓点头:“梁施主乃是佛缘之人,你要看的,是他带来的因果。若是因小小私念,坏了我佛法旨,才是罪过。”
念法终于明白了过来。梁丰信不信佛,其实并不重要,他想用“佛子”的名号做些什么,也无甚关紧。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的的确确弘扬了佛法,让更多人成为信众,这就是最大的功绩。大乘所愿,不就是普度众生吗?
幡然醒悟,念法合十道:“多谢师父教诲。梁施主乃是佛子,绝无可议!”
这是怀恩寺必须做出的背书,也是它跟梁丰绑在了一起的先决条件。只有认定了此事,怀恩寺才能继续救治贫苦,感化世家。那些心怀善念的豪门妇人,可比经学之士更易拉拢。通过慈悲入世,恐怕比通过谈玄,要容易许多。
老僧颔首:“正当如此。”
※
捧着木盒回到厢房,王汶不由奇道:“住持还送你了东西?”
“几卷佛经。”梁峰笑着把盒子递了过去。
王汶连忙打开,翻点了一下,轻声叹道:“这些经书就算是我,也未曾读全。住持待你甚重啊!”
是挺重视的,不过梁峰总觉得那老和尚应该知道他的真实心思,怎么还会传他经文?不过既然上了贼船,多读些佛经,应该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梁峰笑道:“既然中正也未读过,不如由我抄录一份,共同研习?”
王汶是真心喜欢佛理,又极爱那笔柳体字迹,不由喜道:“如此甚好!用了斋饭,我们就打道回府。”
摆了一天的造型,梁峰也有些累了,能早点回去也不错。不多时,小沙弥就送来了斋饭,寺里的斋饭可不像后世那些素斋一样讲究,是真正的粗茶淡饭。两人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全了斋戒礼仪,便一同走出门去。
此刻用过斋饭的高门子弟,也有几人准备离去。走到偏厢,两人正巧遇上了一队。像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有位身着戎装的圆脸汉子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王中正,北部都尉想请梁郎君移步一叙。”
随着那仆役的指引,王汶看到了不远处廊下站着的老者,微笑颔首道:“子熙,那便是匈奴北部都尉刘士则,身份高贵。你且去听听他的教诲。”
梁峰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如今匈奴贵族都用汉姓,其中王族因为数代跟汉朝联姻,自称是大汉子侄,全都改姓了刘。一个能坐在晋阳王氏之前的匈奴北部都尉,又是姓刘,除了匈奴王族不作他想!然而就算梁峰历史再不好,也清楚五胡乱华那场灾难中,其中一支正是匈奴!
心脏猛地狂跳了起来,不过这时候,可不能露怯。梁峰定了定神,跟在仆役身后,向一旁的廊道走去。
只见一位老者正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庭中舞动的经幡。虽然年迈,但他一身标准的文士风范,不见老弱,只见儒雅。如果不自表身份的话,恐怕没人能发觉他是个匈奴人。
看到梁峰走近,那人缓缓转身,一双清亮眸子上下打量了梁峰一眼,和煦笑道:“早就听闻佛祖入梦之事,未曾想梁郎君如此俊雅身姿。”
梁峰微微拱手:“都尉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
刘宣笑笑:“老朽也是好奇心起,实在想问问,那入梦之景是何模样?”
没想到这匈奴人找自己过来居然是问梦,梁峰也不推拒,略略把梦中那段祗树给孤独园的布道场景又描绘了一番。这时代,去过印度的人少得可怜,梁峰所说虽不详尽,但是其中的异域情调却半点不少,让老者听得津津有味。
当梁峰说完之后,刘宣缓缓叹了口气:“如此佛缘,殊为难得。此番晋阳防疫,梁郎君居功甚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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