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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一下子明白沈雁说这些话的用意。果然,那个人提到了自己:“当时你让我写日记,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想看看我写这方面的东西。”
齐誩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由哑着嗓子强调:“沈雁,我想让你知道——最开始我提出建议确实是为了写新闻,但是后来看了日记,我是真心喜欢你写的东西,不只是为了工作。”
话筒另一端的男人似乎轻轻笑了笑:“我知道。因为你的回信里面每一段话都回复了,我知道你看得很认真。”
不仅每一段话都作了回复,而且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封封信皆如此,一直坚持。
那是一种说出的话得到了百分百回应的喜悦。
“我虽然每天都接触生病的小动物,每天都写病历,可写成日记形式还是第一次。”病历都是客观描述,日记则是代入了主观感受,相当于把自己的内心展示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写,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发出第一封邮件后,其实……我很担心,担心你会反感这些个人描述。”
但是齐誩没有。
非但没有,还笑着对他说很喜欢,甚至用声音念出来让更多的人听见——
“然后我……可能,有些,舍不得这样结束。”沈雁的声音到了这里已经有些听不清,在词语之间,近乎艰难地透气,“有些……僭越。所以给你写了最后那封邮件,说了一些很可能太私人的话。”
齐誩屏住呼吸。
这句话中途停顿了好几次,每一次间隙里传来的密密雨声,都在他心里刺一下。
半晌,沈雁终于把话说完:“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复,我……很后悔。很,害怕。”
其实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一并提起。
譬如在齐誩去外地出差期间,他曾经一度放弃隐瞒雁北向这个身份,打电话到电视台询问的事。
譬如他见到剧帖里面齐誩车祸的消息,一惊之下,破天荒问傀儡戏要了□□号码的事。
譬如昨晚,他一瞬间动过立刻冒雨过去探病的念头,最后却理智放弃的事。
沈雁的声音到此完全消失了。气息也是。
齐誩发现耳边响起的一声声急促呼吸其实是自己的。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变得有点晕眩,不得不双眉紧蹙,额头抵在窗玻璃上。
“沈雁。”一边轻喘,一边低低呼唤,“沈雁,对不起。我决不是因为反感……才没有回复你最后那封邮件。”
他的语调像在哄一个孩子般那样小心翼翼。
生怕说错了一个词,便是挽不回来的错误。
“这是真心话——真的。”齐誩发誓。
“嗯。”沈雁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齐誩双目紧闭,聆听电话那一端传来的淅沥雨声,而沈雁仍静静站在阴影里,调整情绪。
时不时听筒传出电流音,成为彼此还在通话中的证明。
最后,还是沈雁先回到起点:“齐誩,接下来……你能不能暂时把我当成雁北向?”
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齐誩逗笑了:“你本来就是雁北向啊。”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只把我当成雁北向,忘记我是沈雁这件事。”透过玻璃窗的一层薄雾,齐誩看到沈雁走了两步,在更接近屋檐的一堵墙下停住。雨声愈发浓密起来,“因为……这样你回答我下面的问题时,才会客观。”
齐誩微微一笑。
虽然只是心理上的安慰,但是答应他也无妨:“好,我一定会说真心话的。你问吧。”
沈雁深吸一口气,仿佛下面是他这辈子问出的最荒唐的问题,语调都有几分局促。
“如果……对一个人的好感度按照0到10打分,10是满分,0则是无感甚至反感的话——你会给‘沈雁’几分?”
“哧。”齐誩低头笑了一声。心窝里却是暖烘烘的,不自觉温柔满溢,“你这个问题,好像学生时代常常填写的问卷调查。”
“别笑,我是真心想这么问。”听到他的笑声,楼下的人声音更加低了,却没有因此放弃。
齐誩仍是笑,很轻很轻地笑,笑到眼睛里望着那个身影的地方都有些湿润。
然后笑声停了下来,说出一个真心的答案:“11分。”
对方不出所料地怔住了。
“11分,是什么意思?”像是贴在话筒上说出来的,喃喃般低沉的声音。
“多出来的1分是附加分。”齐誩轻轻笑。
到此,有一段短暂的沉默。
不过沈雁执着于一个完整的答案:“附加分……又是什么意思?”
齐誩低着眼,久久凝视玻璃后面伫立在屋檐下的身影,在语言停止的片刻,握着手机的右手暂时放下,伸出手指,于身影在玻璃窗上映出来的地方一左,一右,借助那层薄薄的雾气画了两道弧。
左右合并,正好是一个心的形状,把那个人框在中间。
他笑了笑,重新拿起手机。
“附加分,就是好感以上……的意思。”
还能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齐誩。”这时候,听筒里突然响起一句让他反应不及的话,“我要上楼了。”
整整花了几秒钟回过神来,齐誩猛地抽了一口凉气,急忙道:“等一下!沈雁,等一下!我还没有——”
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当他发现电话已经挂断,再往楼下看,那个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齐誩忽然间很慌。
放下手机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匆匆擦掉自己刚才画上去的东西,还擦了好几下。整面玻璃窗上的雾气被擦得不留一丝痕迹,剧烈的心跳却没有因此放慢。
他后悔自己顾得擦窗,耽误了时间。
因为在他还来不及赶到大门前的时候,那扇门已经传来钥匙的转动声,打开了一条缝。
心慌意乱之下,他一把扣住门板,死死抵住那里不让门外的人进来。
“等一下,先不要进来!”
“齐誩,”看不到门外的人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厚重的感情让齐誩有些恍惚,“让我看看你。”
“你先……等一下……”
齐誩急促地喘气,连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清醒的地方指挥着右手,用力扳在门上,阻止它再进一寸。
他目前只有一边手能用,而且老实说,因为精神紧张到了极点,浑身上下真正能使出的力气寥寥无几,这样做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如果沈雁愿意,完全可以一下子把门推开,但是门外传过来的力道是经过斟酌的,刚刚好达到平衡。足够维持门打开的状态,却不会至于强硬闯入。
渐渐恢复的意识了解到这一点后,齐誩稍微挣回一口气,虚脱般喘着。
可是,下一刻他的呼吸又屏住了,因为自己扣着门板的手被那个人的手轻轻覆上,然后握合——是非常坚定,充满了渴求的握法。
门静止不动。
门缝打开不足二十公分,由外向内漏下一片微白的光。
齐誩低头的时候,隐隐可见沈雁的影子占去了光的一角。可是此时此刻,在他心里,沈雁却占据了全部。
十指相贴之处,像灼烧一样烫。
“等……”喘息过于急促,气流进出喉咙的声音几乎到了尖锐的地步。话都说不完。
沈雁确实在等。
虽然在等,两人相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心脏提到嗓子眼上,一阵突突直跳,齐誩在那种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头晕目眩。怦,怦,怦,擂得无比急切。声音愈大,眼前愈是白花花的一片,仿佛站在棉花堆里,两只膝盖发软。
“齐誩,”比起这些,那种喃喃低语般的呼唤,是他最难以抗拒的,“我可以等,等到你觉得可以为止。”
“嗯……”嘴唇颤抖着应了一声。
“但……可以让我,站在你身边等吗?”沈雁低哑地问。
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出这样恳求般的话,简直是犯规。轻而易举触动了那个令他心软的机关,卸去他的心防,让一切挣扎变得无力。
手的力道只不过松了一下,门已经蓦地向内敞开。
那一刻,齐誩下意识低头,因为他暂时还无法直视沈雁的眼睛。手从门上脱落,然而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不离不弃,追随着他一同放下。
然后,轻轻一拉,他整个人便落入面前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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