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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字的落下也即是落幕——

没有分数,因为官选台词没有全部完成,连评分都评不了。

没有名次,因为是直接弃权。

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得到的更多。心中已经画上一个句号,不需要再添什么笔划,也是圆满。

齐誩的眼睛微微一眨,眼前的一片朦胧有过片刻清晰,但是很快又再次模糊。

每眨一下,都会有湿湿凉凉的东西掉出来,淌下脸颊。

可他却笑起来。

“呵呵……”

笑声又轻又低。越笑,眼泪反而流得越多。

他从容地慢慢把耳机摘下,把赛场上纷纷攘攘的声音与现实隔开,回到这个安静的房间内。

初冬的夜,更容易衬托此刻这份温暖。

他默默调整一下呼吸,主动抬手拭干自己的泪水。在退出频道前,最后看见的是“老五”给自己的留言。

【★老五★】对【你】说:……

【★老五★】对【你】说:……

【★老五★】对【你】说:……真是,完全想不到……

【★老五★】对【你】说:我曾经说过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帮他,看来我错了。归期,你真的很厉害……谢谢。

——不,其实我并不厉害。是他自己的坚强让他走到这一步的。

齐誩垂目一笑,合上电脑。

这时候他听到了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

门开了,人却伫立在门后迟迟不进来。齐誩唇角抬了抬,故意将语调放平,让自己听上去十分严肃。

“过来。”

语气里没有了起伏,也就无从判断说话的人是喜是怒。

门后的人似乎怔了一会儿,到底迈出了第一步,开始慢慢朝他走来。

他不作声,也不回头,只是静静坐在床头听那个人的脚步从门口来到身侧。即使人已经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低下去的一双眼睛里却有对方看不见的恬美笑意。

“……齐誩,”那个人终于压抑地唤出一声,听上去涩得很,“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齐誩没有否认。

沈雁脸色一刹那有些苍白。

然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后退,齐誩忽然张开手臂越过去,一下子将他紧紧横腰抱住,几近贪婪地埋在他怀里呼吸那种令人心安的气味,轻轻笑出声:“你知道你今晚害我流了多少眼泪吗?——眼睛肯定要肿了,我当然生气。”

沈雁微微一震,仿佛一个终于听到判决结果、无罪获释的人,膝盖不自觉一软,虚脱似地缓缓跪坐到床上。

他的双手在齐誩背上茫然地摸索了一会儿,直至确信自己摸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齐誩,这才大喘一口气,双目闭合,俯身死死抱住面前的人。

而声音里的颤抖并没有因此消失:“我以为……你生气是因为我对你隐瞒了这么不堪的过去……无法原谅我。”

抱在齐誩背上的手收紧了,手指抓进衬衫里,和布料狼狈地纠结在一起。

齐誩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彷徨与后怕。

被这种情绪所感染,齐誩把头埋得更深,哑着声音喃喃道:“笨蛋……只有做错事的人才需要被原谅。你做错了什么?”

“我……欺骗你。”

“你没有欺骗我。”

“我没有对你坦白……”

“那不叫欺骗,欺骗必须用谎话。”齐誩一字一句缓缓纠正他,“你以前是什么也没有说……可当你说出来的时候,每一句都是实话。”

至此,再问一遍。

“所以,你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沈雁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气息有些急促,双臂愈收愈紧,跪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

齐誩一言不发,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人拉进被窝里面,和自己偎依到一处,耐心等候他的呼吸恢复平定。

“齐誩,”半晌,他干涩地开口,“我,是一个——”

“别说,”齐誩这时候匆匆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唇,不许他说出那个带有贬义性质的词语。至少,在现今社会里还是贬义的,“你不用说,我已经猜到了。”

沈雁眼睑微微一动,眨了两下,似乎想把眼睛里那种刺痛感眨掉,却不起作用。

齐誩的手移上去,先是轻轻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他把眼睛闭起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挪开手指,凑过去在他一对眼皮上分别亲了亲。沈雁像一个疲倦的孩子般静静靠在床头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他,任他动作。

齐誩感到他的眼皮渐渐跳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低头抵住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以前就隐隐有些觉察了。”

沈雁颤了颤,低声问:“……什么时候?”

齐誩苦笑道:“很多时候都有线索,只不过线索都很隐晦,我……从来没有往深处想。直到那天去给你爷爷扫墓,看见墓碑上没有记录你的名字,我才有所意识。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是这家人收养的养子,听完你刚刚的表演才——”

话停在这里。没有往下说,也不必往下说。

“对不起。”这次换作齐誩低声道歉。如果只是养子,有些线索仔细想想的话会说不过去,自己实在太迟钝了。

沈雁默默摇头。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段语言空白期,无声地贴在一起取暖。

直到沈雁说出一句话。

“……今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位‘阿姨’……她,其实就是我生母。”

齐誩蓦地睁开眼,愕然抬起头。沈雁只是苦涩地笑笑:“自从她改嫁后,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过她了。”

到此,他略顿一下,声音闷闷地更正自己的用词。

“不,不应该说‘改嫁’……因为她和我生父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名义上的夫妻,我在被爷爷收养之前,也只是一个户籍不明不白、除了姓氏之外和‘沈家’没有任何实质关系的孩子罢了。”

齐誩眉心微微一蹙,默不作声拉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得更近。

沈雁的双手顺着这个动作把他结实地抱住,抵上他的头,虚弱地缓缓磨蹭几下,把声音里的疼痛尽可能填埋在类似陈述的一种平直语调里:“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也即是我妈妈的故乡。那里地方很小,人的观念也很守旧,包括她的娘家。她就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不过因为念书比别人多,知道的东西也多一些,很向往小镇外面的世界。”

“而我爸爸是本地人,在城里长大,家里条件相对来说比较优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妈妈那个镇上工作了一段时间,于是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就,有了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无法继续了便中断片刻。

齐誩从来不催促他,默默抚摩他的后背,给他精神上的安宁——哪怕只有暂时的。

“我妈妈有我的那时候,她还是未婚,在那个年代那种地方,一旦传出去就将是极大的耻辱,会被人闲言闲语、被人瞧不起一辈子。但是我爸爸他……并不想把我妈妈娶过门,因为他当时已经答应了他领导为他安排的另一门婚事。”

印象里的男人总是身着深色西装,衬衫笔挺,衣领熨得棱角分明,像用刀削出来的一样。

男人眼神冷漠,表情刻板,是一个从气质到行为都非常现实的人。

当年年幼的他被女人藏在身后,从她的长裙后面偷偷打量对方时,对方投过来的目光中似有所思。但是思考的部分永远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只有事情最终会引发的后果,没有这个过程中感情上的伤害。

男人出身于一个背景良好的省城家庭,而女人来自小县城,始终门不当,户不对。

男人为公家机关工作,是一个正正当当的公务员,名声和名誉高于一切。

男人被上级所赏识,婚姻只是为前程铺路的手段,与感情无关。

男人觉得女人不理解他。

男人觉得女人不体谅他。

男人觉得女人做了一件多余的事,孩子正是“那件多余的事”,并且是一件蠢事。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想法很单纯,她觉得有我存在,他总有一天会回头。”沈雁讲到这里,凄切地轻轻笑了一声出来,“可他没有。”

抵住齐誩的额头缓缓下移,完全错开之后,无声无息地埋到了锁骨旁边。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我。”

放在“根本”两字上的重音让齐誩听得心底狠狠一揪。

沈雁断断续续地继续讲述当年的细节。

大部分细节都已经和它们的年代一样陈旧而模糊,但是真实,改变不了它们压上心口时令人窒息的重量。

沈雁所说的内容齐誩多多少少都在别的地方听过。

他是新闻记者,老实说这样的案例对他来说几乎是天天都会接触的,并不新鲜,部分情节走向可以说千篇一律。同行中有许多人可以把这些故事当作法制节目里一沓厚厚的资料,当作印刷出来的一份份白纸黑字,但他不行。

他知道每一份记录的背后,也许都有一次,甚至很多次无法弥补的伤害——

“沈雁。沈雁……”

齐誩时不时会这样叫出他的名字,不断在他回忆的过程中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不让他无助地陷入记忆的泥潭,一个人去苦苦挣扎。

而沈雁说话的同时也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过。

“后来我妈妈和我搬到这座城市,我爸爸还是没有来。”他说,眼神仿佛掺了灰似的黯淡,“妈妈开始染上酗酒的毛病,喝醉了便常常动手摔东西。有时候还会发狂,最严重的一次……几乎把我闷死在被子里。”

齐誩一惊,整个人从他怀里弹起来。

沈雁微微苦笑着摇摇头,扶住他的肩膀,木讷地接下去:“那次……我实在太害怕了,逃了出去,结果这件事被邻居知道后差点报警。不过,可能见我只有她一个亲人,而且她当时意识不清醒,最后邻居并没有叫警察来,而是打通了我爸爸的电话。”

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那一刻产生了恍惚,陈述句的语气听上去却如同问句,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出的内容:“那次,我爸爸来了——”

那次,男人知道自己应该让女人绝望了,而女人也知道自己应该绝望了。

那次,老人第一次得知儿子的事,以及自己未曾谋面的孙子的事——那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我妈妈经过那一次意外,完全崩溃了,带着我回到了县城。后来……她在外公外婆的安排下嫁给了别人,至于我,他们打算把我还给沈家。”他缓缓吸一口气,句子里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成分,“虽然我爸爸没有接手,但是知道了这件事的爷爷他……愿意收留我,抚养我,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他低下眼,微微笑了。

“我妈妈让我姓沈,那是因为她爱的男人姓沈,可这不是我保留这个姓氏的理由。对我而言,‘沈’只是‘我爷爷的姓’,而不是‘我爸爸的姓’——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齐誩强忍感伤,匆匆摇头。

任何人听完他的回忆都不会笑得出来。

“我曾经一直认为‘顺阳侯’和自己很相似,但是我错了。”忽然,沈雁提到了刚刚那场比赛,喃喃自语似地说,“我们并不一样。他可以为天下社稷放下私怨,我却做不到,我真的……深深恨过我爸爸。”

沈雁稍稍松开了手,没有让齐誩完全离开自己的怀抱,只是在两人之间空出一点位置,拿出那枚纽扣,端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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