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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实是僭越,毓坤一时愣在那。

陆英蹙眉,望见门口立着个年轻男子,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

虽不认识洛宁,但陆英看得出他在锦衣卫中品级不低,想必是蓝轩手下,也不知怎么竟寻来了。他自然不怕,心中更有一股怒气,冷声道:“出去,这没有你说话的份。”

洛宁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陆相家的公子。他心中存着件火急火燎的事,已找了太子一个时辰,若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是旁人,只怕他便直接拔刀,然而是陆英,他却不好动手。

见洛宁竟不动,陆英望着冯贞道:“还要我说么。”

冯贞并不是不愿拦,只是今日太子来国公府赴宴,很是低调,并未带亲卫,他拦不住洛宁,又怕他真有正事,才将人放进去。然方才听他口气很冲,得了陆英的话,冯贞向外一使眼色,便有国公府中的家丁上前,将洛宁挡在了门口。

洛宁今日身负要事,急匆匆来,带的人都在国公府中四下搜寻,他抓住个丫鬟终于问到此处,却见太子竟醉卧红绡帐,心中发急,未免口不择言。

然陆英起身,洛宁便知是自己误会了,毓坤面色发沉,他也不好用强,压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可知,一个时辰前,京城戒严,皇上令禁军五军营把守各城门要道,严禁出入,又诏陆循、廖仲卿、张怀等五殿大学士及六部尚书到西苑。如此紧要的关头,福王得信便出了城,殿下可好,倒在当真让臣好找。”

听了这话,毓坤一凛,与陆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凝重。

“你先去,在府前街等我。”毓坤对洛宁道。

洛宁闻言一顿,见她已撑着榻起身,将刀一收,大步去了。

洛宁离开后,毓坤望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你瞧,这便是蓝轩的人,即便他要拥我上位,却连手下都如此倨傲,若说他日后没有存着废我之心,谁能信?”

“如今我与他,不过互相利用,虚与委蛇罢了,可竟为了这么件事,你还要同我置气。咱们打小亲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若同我生了嫌隙,当真叫我……有苦也没处说。”

她说这话时,垂眸望着微漾的珠帘,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像点水的蜻蜓般那么一颤,带着陆英的心也跟着动了下。

许久后,毓坤方听陆英道:“有时候,臣真不知道该拿殿下怎么办。”

“日后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毓坤闻言道:“有你这句话,往后的事也好办多了。”

说这话时,她唇畔现出个浅浅的酒窝。

见陆英直直盯着自己瞧,毓坤的目光有些疑惑,却感到陆英很快转开了视线。

扶她下了榻,陆英为她整了整衣摆,毓坤又强灌了盏茶,感觉有了些精神,方向外走。

临出门时,陆英沉声道:“臣陪殿下去西苑。”

毓坤却道:“你去做什么,既没有一官半职,又没得皇上召见,只怕连宫门都进不去。”

陆英闻言,身侧的手蓦然握紧,毓坤叹道:“你别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说不好我这一去,还要指着你在外周旋。”

陆英也知道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顿了好久,方道:“我知道该如何做,殿下放心。”

毓坤探手,抚着腰间那块玉,微笑道:“你不是说,这玉是除厄挡祸的,我想我带着它,定能消灾转运。”

陆英蓦然伸手,将她抚着那块玉的手攥着,用力握了握道:“不是转运,而是殿下本就紫气东来,势贯日月。”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笃定,毓坤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前路虽未测,她却有万分的勇气去面对。

谢言亲自送她出府,今日见到家中闯入这么些锦衣卫,他自然知道,是要变天了。

见毓坤面上虽带倦容,却很沉静,并不见慌乱,谢言越发确定自己的眼光。

待送走了太子,他着意布置下去。

毓坤来安国公府赴宴的时候是乘车,回去的时候改为骑马,为的是快。

奔驰在道上,洛宁带来的锦衣卫四下散开,牢牢将她护卫在中间,极严密的样子令毓坤心中凛然。

现如今内阁辅臣与六部尚书都聚拢在西苑,皇帝却并没有召见她。

不得召,便不能贸然前去,毓坤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但她没想到,洛宁这么着急寻到她,却是要送她回东宫。

不仅送她回东宫,还要她在书房中待着,哪也不许去。就连东宫之中,原先担亲卫之责的府军左卫,也尽数被洛宁的人换了去。

安排完这些事,洛宁径自去了西苑,不消说,是向蓝轩复命。毓坤想不通蓝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敏锐地察觉出不一般。

这不一般的感觉,在禁军总督严鸾亲自带着然来到慈庆宫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在紫禁城西面那座宫苑之中,太液池波光浩渺,升腾起的雾气间,名唤瀛台的孤岛茕茕孑立。

岛上三百道童默诵无上太乙度厄天尊的名号,在经幡下稽首,这场为皇帝祈福的罗天大醮已持续了数十天。

而在玉熙宫外,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们聚拢在丹陛之前,肃容敛神。一个时辰前皇帝诏令他们入宫,之后又陷入的昏迷。

嗡嗡的诵经声如烟火气缭绕,没人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者,还会不会醒来。

在场之人唯一清楚的是,看来先前所谓病情转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如今皇上的身体,真到了病入膏肓,药石罔顾的地步。

即便如此,却没人敢露出意思不耐的神色,甚至连窃窃私语也没有,只有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透露出意味深长。

所有人都明白,得多年不理朝政的皇帝诏见,必是为托孤。

一但新帝即位,今日之人皆是顾命重臣,日后既享无上权柄,也可能万劫不复。每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随便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牵扯起一片波澜。

而玉熙宫内,宫闱深深的寝殿中,朱翊芳好似陷在一个混乱梦中,他粗重地呼吸,蹙着眉,在榻上辗转,眼前的场景走马灯似地变换。

在梦中,他见到了许多人,许多曾经与他关系亲密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死了,死于战乱,死于宫廷倾轧,死于他的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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