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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在宫门落匙之前出了宫,出宫前,中和殿的小侍问:“娘娘,明日还给陛下熬粥么?”
青岚看了一眼太上皇,故意感叹似的说了一句:“你家陛下可嫌弃我呢,明儿周王妃来,让她拿主意。”
小侍尴尬的笑笑,不敢再说话。
太上皇用手指指着青岚,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能重重冷哼一声。
青岚给他扔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欢欢快快的出了中和殿,衣角翻飞像只蝴蝶。
太上皇盯着青岚蹦蹦跳跳的背影,蓦的沉默了。
他若是没经过一回生死,大抵此生会一直糊涂着,看不到人性的纯善和阴诡狡诈,全都蒙了一张人脸,谁能看清人面下面藏着的,是人是鬼呢?
青岚出了宫门,正碰上等她出宫的亦衡,他就穿着玄黑的披风,站在宫门口的红墙前,不急不躁的看着她笑。
青岚快走几步迎了上去,玄黑披风兜头罩了下来,带了他身上特有的草木香气。
亦衡揽了她进马车,使出宫道后才问:“他可醒了?”
青岚皱了皱小脸说:“醒了,刚醒来就嫌我聒噪,让我给撅回去了。唉,你知不知道新帝围了他的中和殿?说是皇后下了令,不准中和殿的侍人出去。”
亦衡笑了笑:“嗯,现在知道了。你别管这事,近期内你不必再进宫了,只管待在家里看戏,且有热闹瞧呢。”
如今江氏和钟氏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是还不算彻底解除,就看太上皇和新帝能不能闹崩,嗯,等过阵子,他再添一把火吧。
现在嘛——
“我在南边儿弄了个温泉庄子,你想不想去玩玩?”
青岚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多远?”
亦衡回道:“三百来里。”
青岚顿时摇头:“不去,太远了。”
这个地方没高速路没汽车的,马车上连个弹篁垫子都没有,出一趟门,简直不要太受罪。春上去了一趟瑾世子妃的庄子,不过六十多里的路程,满走了一天不说,坐在车子里都一身尘一身土的,颠的也够呛,屁股墩儿青了好几天。
还是宅家里好。
亦衡又说:“要不,邀你族中姐妹过府陪你几天,我这几天要出一趟门,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聊。”
青岚又摇头,她和族里姐妹真的没话说,三观都不合,一句话说的不对,她们就能给她说教半天,女德来女德去的,听着人暴躁的想抽人。
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别让江家上断头台,保住他们的命后,各自相安无事就好。
在整个犯上作逆的事件中,江家并不是完全无辜,他们也是生了野心的,江氏一派的官员们裹挟着少年皇子不停作死,最后死就死吧,还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姑娘背负了这世上最沉重的骂名。
这男人的功名利禄,成功了从不会把功劳分到女人身上,一旦失败了,女人就成了现成的背锅侠。
什么薄命无福克子克夫克父母族人,是个孽根祸胎,听起来就可笑。
……
今年怪事多,冬天的宴会比往年少了很多,上头神仙打架呢,万一触了哪一位的眉头就不好了。
新帝登基,少年意气,行事锋芒毕露。本来还有些优柔,但是和太上皇赌气,优柔突然就没了,还多了几分刚愎。
郑皇后软禁太上皇的传言一出,郑尚书一家顿时都去了太和殿请罪,新帝迫于无奈不得不停了郑皇后的中宫笺表,收了她的宫权。
朱太后在太上皇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把自已推的一干二净,又说郑皇后性子狠毒,不配为后。说新帝宫里的女人太少,子嗣也单薄,禛哥自从落了一回水,总是病蔫蔫,另两个孩子也被皇后养的胆小怯懦……等等话语。
太上皇淡淡的问:“你想做什么?”
朱太后娇笑道:“明春该给皇儿选秀了。”
太上皇说:“那就开选吧。”
朱太后得了令,喜盈盈的走了,太上皇望着中和殿瓦上的霜雪,叹了口气。
郑皇后是他特意给儿子排出来的,在闺中之时素有贤名,行事也端庄大气,是以一国国母的品质挑的。
朱氏以前也常在自己面前夸赞郑氏对上纯孝对下慈爱,如今,却是不忠不孝不慈了。
端懿太后来时,又带了另外一个消息——
朱太后想封凌氏为贵妃。
太上皇心灰意冷的说:“随她们去吧。”
又说:“江氏好一阵子没来了。”
端懿太后说:“天气一凉,那孩子身子骨就疼,五儿拘着她吃药呢。唉,这孩子是真憨,前儿个给我送了一瓶香丸,说她新调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让我试试……唉,我让人试了,结果全是桃子味,几个孩子过来后闹着跟我要桃子吃。这个时节我可上哪弄桃子去?亏得四儿媳送来了一匣子桃干,好歹打发了那群馋猴儿。”
太上皇面无表情的听着,消化着妻子递上来的信息,他这里一倒,他那些小儿女们就连个干果都吃不着了,还得靠别人送来的玩意儿解馋。
又问:“江氏那里可派了御医去?老余说她好好调理着,许是能好。”
端懿太后轻叹一口气说:“你也知道,禛哥儿自那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端仁心疼他,太医院的人日日都候着呢。瑾王家的宏哥儿已经能跑能跳了,秋上还上树给他祖父摘了几颗果子,禛哥儿却总好不利索。前儿五儿说禛哥儿这是伤了肺气,总咳嗽,从宫外带来了一个方子,端仁让御医看过说能用,这两天吃上了。小八也跟着吃了,今儿早上安太嫔特意去敬太妃那儿走了一遭,敬太妃收拾了一包御寒衣物给她带回去了……”
端懿太后说话不疾不徐,就和拉家常一般,也没说谁的不是,太上皇听着却难受极了。他还有几个幼子幼女呢,虽说都疼的不多,可也没给委屈着,现在竟然沦落到要去别人那里讨衣物过冬……
可他又舍不下面子说朱太后和新帝半句不好,只能沉默。端懿太后把人咯应够了就悠悠哉哉的回了宫,刚回宫,贴身女官就迎上来说:“刚才秦王妃送来了半筐子现菜,半扇羊肉,让奴婢们给您煮暖锅子吃。”
端懿太后心里妥贴,就笑着说:“吃,你们也吃,索性将这半扇羊肉都煮了,煮好往中和宫送一份去,让陛下也尝尝儿媳的孝心。”
女官低声应是,心下却想着,陛下知道这是秦王妃孝敬来的,吃着不噎着才怪。
……
青岚就是小民思想,以前没饿着冻着,但是跟着郝奶奶和大先生长大,还真就没放开性子随吃随喝随穿过。郝奶奶节省惯了,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才换新的,饭食也做的简单,吃饱就行。大先生更甚,他是真穷,开店的收入只能让自己饿不死。也就是天岚来了之后,阿初才费心思给她买吃买喝买漂亮衣裳,养的像个娇娇姑娘了。
进了幻境之后,青岚的美好生活才算正式开启了,颜姑姑做的苏式小糕点,百吃不厌,绣纺送来的衣裳,好漂亮啊,天天都能穿新的。
青岚穿了浅蓝色百蝶穿花大袄,高兴的不停转圈圈,亦衡头疼的拍了拍额角,这傻妞,这算什么好东西呐,当初她当太子之时,哪一件衣裳不比眼前这件好?
那时的她,矜贵又耀眼,曜曜如明月,倚倚似青松,她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会沦为她的陪衬。
眼前这个憨憨,唉!
臭美够了,青岚喜滋滋的走到亦衡身边问:“宫宴那天我就穿这件可好?”
亦衡说:“可以,外头裹个不显眼的斗蓬吧,估摸着那天又不太平。”
太上皇从来都朝纲独断,说好听那叫果断,说不好听那叫刚愎,他对朝堂有着一股近乎病态的掌控欲,否则也不会容不下江氏和钟氏。
江氏是文人世家,说他结党营私,这个没什么问题,但说他们逆上,这显然不可能。
君臣之间,君主希望朝廷是他的一言堂,他发号施令,下面的臣子们只管服从就行。而臣子则希望君王招贤纳谏,广开言路,能听得进去自己的意见和建议……这是一种思维上的天然对立。
现在情况又变了,太上皇的权利欲没熄灭,却没有了他能光明正大发号施令的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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