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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中层云翻卷,无星无月,林夜北支着下颌,静静凝视着窗外的景致,神情若有所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很快便有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师尊,这么晚还不睡,想什么呢?”

傅含璋磨蹭着他的耳垂,呼到脖颈间的全是热气。

林夜北微微赧然,即使二人已经亲昵无间,这样的触碰还是会令他脸热心跳:

“若说是在想你,你信么?”

“师尊说什么我都信,”

傅含璋牵过他的手掌抵在心口,“即使师尊在朝这里刺上百剑千剑,昭儿也甘之如饴。”

“你说什么傻话,”林夜北嗔他一句,侧头发现身后的木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对酒盏,

“这是做什么?”

“那日血月节庆典,师尊为我穿了红衣,可我们并未喝完祈岁酒,也没能共度良宵。”

傅含璋微笑着松开手,举起两盏盛着酒浆的玉杯,

“不知今夜,师尊可愿与我补上这合卺酒?”

话虽然温情脉脉,眼中的悲伤和沉重却有如实质。

林夜北看得心头一阵刺痛,他怎会不知傅含璋心中所想,如今太真神意图生事,眼前的平静只是脆弱不堪的表象,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将会如何。

或许眼前的一晌贪欢,稍纵即逝,那么又何妨放纵自己一回?

“我这便与你补上。”他没有犹豫,接过傅含璋递来的杯盏,双腕交缠,将酒水一饮而尽。

“师尊……”

傅含璋的目光摩挲着他莹润的唇,情难自禁地伸手搂住他后颈,唇瓣深深地覆了上去。

眷恋,痴缠,缱绻,深情。

轮回不渡的执念,横亘百年的纠葛,都熔炼在这深长的一吻当中,直到林夜北感到阵阵窒息,头晕眼花立不稳身体,傅含璋才松开口,将他打横抱起。

“师尊莫不是太投入,连呼吸也忘了?”

他抚摸着林夜北的长发,眸色微深。

“你别闹我……”

林夜北笑着去推他,脑中晕眩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其他缘故,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

“这合卺酒……劲力当真……”

他越说越是难以为继,长睫颤了颤,身子一歪,靠在傅含璋怀中陷入了沉睡。

确认怀中人的呼吸绵长,睡意深沉,傅含璋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悄然散去,只余下一片苦涩。

“师尊,对不起。”

他将林夜北放在软榻上,为那人除去鞋袜外裳,又牵过被角细致盖好。

“长岐宫目前还算安全,我已经遣人加强了守护结界,即使天泪城有心攻打,短期内也无法伤及你分毫。”

“百年前你舍身正道,为了守护虚渊之门不惜耗竭雪凤丹中的所有灵力,如今也到了我来做同样之事的时候了。”

他淡淡笑着,唇瓣一次又一次落在林夜北的眉梢、眼角、嘴唇上,

“如今昭儿惟愿这些祸患都能消弭,师尊能够健康平安,闲暇时偶尔能想起我,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

外界时光轮转,日落月升,幽冷潮湿的石室之中,却永远暗无天日。

“本尊不是每日遣人为你用灵液吊命,怎么,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惊鸿哥哥说笑了,阿陵和你在一起,怎么会觉得累呢?”

秋风陵恹恹地勾起嘴角,任由纤细手腕被铁链磨得鲜血淋漓,依然抬臂环紧了眼前人的颈项,

“至于我兴致高不高,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他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青丝如墨,一双亮银色的眼眸如同星月铸就,凛然不可逼视。

男人倨傲地笑着,毫不留情地一次次刺入他的身体,秋风陵神思散乱,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如此不要命地翻云覆雨,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他必须为苏同光他们留出时间。

纤弱的腰肢拧成难以承受的弧度,他闷哼一声,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苍白指尖徒劳地抓挠着,留不住消逝的生机,也挽不回黯淡的过往。

“明明已经如此痛苦,为何依旧不肯喊停?”

云惊鸿冷笑道,“本尊怎么不知道,阿陵为了心爱之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肯顾惜了?”

鸦羽般的眼睫微颤,秋风陵冷汗涔涔,嘴角的笑容越发讽刺:

“云惊鸿……心爱之人,这句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亲手打碎年少幻想的人是他,违背法则一意孤行的人是他,牺牲苍生丧心病狂的人,同样是他。

如今他竟然还妄想着从故人处收获温情?当真是恬不知耻!

“阿陵,你这样说,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将你从那破落山村救出?”

云惊鸿抚弄着他的喉结,“是本尊给了你在仙门学习,登上天泪城的机会,你怎能如此不知感恩,总想着与本尊作对呢?”

“我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秋风陵呛出一口血,冷冷道,“云惊鸿,这场梦太长,也该醒了。”

“你这是何意……”云惊鸿长眉敛起,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阵巨响传来。

石壁外的天泪城中,厮杀声、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接连传来,他意识到事态有变,正准备抽身离去,双腿却一阵无力。

这如何可能……

云惊鸿惊疑不定地回头,只见丝丝缕缕鲜红的藤蔓已经从脚底攀上,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腰肢处。

而秋风陵此刻冷然一笑。

在铁链遮掩之下的身躯早已被炼化,从腰部以下尽数化为藤蔓,血色也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灰白的死气沿着眉眼泛滥开来。

“云惊鸿,这一招血魂藤,还是你亲手教给我的,现在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的神力不复以往,好在一身精.血还在,限制你几个时辰,足够了……”

“可这招的结果是仙体尽毁,神魂迸裂,你当真……”

云惊鸿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目光极为复杂,秋风陵却缓缓闭上了眼,任由意识向黑暗的深渊陷落。

这一生太漫长,他也该踏上自己的归途了。

而归途之上,不该再有那个人的身影。

……

石壁之外,仙道盟的营地处,此刻正开展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仙道盟的弟子摧毁了炼灵阵,与天泪城灵修展开恶战,原本并不占据优势,可战斗中局,却忽然有魔域的大军和朱雀族、龙族的援兵不请自来。

原本以天泪城灵修的实力,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也不足为惧,然而他们的人数毕竟极为有限,鏖战之余,还是渐渐显出了颓势。

苏同光提早通知了楚凝烟等大比优胜者返回各自门派,此刻正与聂弋游思渚一道跟随着仙道盟,抵御天泪城的反击。

他毕竟是医修,虽说能够凭借江流剑支撑一二,在攻击力上却有所欠缺。

眼见着附近一名天泪灵修突破重围,指尖燃起火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却无暇抵挡,只能勉强将江流横在胸前,减缓火焰的攻势。

而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条蓬松的狐尾,将他拦腰缠住。

另一条狐尾则翎毛挺立,如同一蓬钢针般扫灭了火焰,径直将那名灵修掀飞到了数十米开外,鲜血狂喷。

“小苏苏,你可是医修,怎能像剑修一样冲在前方?”

一双潋滟的桃花目与他相距不过咫尺,巫月婪馥郁的气息充斥在他鼻端,带着浓烈的思念和诱惑。

苏同光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面上乍青乍白,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眼睛上还蒙着鲛纱缎带,不至于将他摇曳的心曲完全暴.露在那人面前。

巫月婪见他神情凝滞,心底也微微一痛。

过往他强取豪夺,滥用媚术欺骗于苏同光,和他分离后才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

魔族强者为尊已然成了铁律,他过往只想着将自己的感情传达,却从未想过对方能否接受,是否愿意。

长岐宫大火终究让他与苏同光别离,也不知这段时日可足够将那人心中的痛苦减轻一二,而他又是否有弥补的机会?

“我怎样做,又与你何干。”

苏同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你我之间早已恩怨两清。”

纵然他心底有巫月婪的位置,那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已经无从置疑,更何况他闯入火海将那人救出,又以自己的右眼作为代价,他们之间确实已经扯平。

如今又何必……他想推开巫月婪,却被牢牢地箍在怀中。

“小苏苏,”巫月婪少见地压低了语气,嘴唇轻轻蹭过苏同光的鬓角,

“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欺你瞒你在先,不信任你在后,你怎样责怪我都是应当的……只是,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好好疼你,爱你,补偿你?”

“我生来是九尾天狐,媚骨天成,施放媚术诱骗人心几乎成为了习惯。”

他苦笑道,“可这几百年来,你是唯一让我倾心不已之人,想到你可能有危险我就坐立不安,想到你或许会憎厌我,我就痛苦得恨不能死去。以上种种,都是我生命中首度的体会。”

“所以……我想要弥补。不论是怎样的代价,多长的时间,我都愿意接受,甘愿等待。”

“这里很危险,先让我保护好你,好么?”

“我……”苏同光心底又酸又软,毫无意外地被他的一席话击中了软肋。

是了,就算这个人任性妄为,视真心为粪土,自己依旧无药可救地倾心于他,赔上了一副赤诚心肠。

他想要拒绝,冷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纠结半晌,想起几日前秋风陵的叮嘱,只能点了点头:

“此事日后再议,眼下我必须设法去往虚渊之门附近,你能帮我么?”

“那是自然。”

巫月婪扯了扯嘴角,并未问他这样做的原因,而是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身后狐尾扬起,身形如电般掠向远处。

“大师兄!”不远处聂弋望见二人的身影,立刻意识到苏同光打算做些什么,他扯了扯身边游思渚的衣袖,

“二师兄,我们也前往天裂大阵吧,我担心大师兄一个人……唔!”

回应他的是辕阳剑锋利的剑刃。

游思渚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亮银色,冰冷不含丝毫温度:“阻碍昭羿神尊者,杀无赦。”

“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要杀了我,再去阻止大师兄?”

聂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游思渚的异常他早已看在眼里,却没想到这最终会蚕食掉那人所有的自主意识。

在他眼里的游思渚,一直都是清隽潇洒,游刃有余的存在,他天资卓然,剑术超群,假以时日定能站在修真界的顶端,或许有朝一日顺利飞升也说不定。

那人不该被这诡异的术法控制,不该折损在这里……聂弋默默想着,咬咬牙心一横,握着剑尖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剑锋切开了他的手掌,鲜血汩汩涌出。

“二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他轻声道,“若是杀死我能让你清醒过来,你便下手吧。”

不知是被鲜血刺.激到还是其他缘故,游思渚冷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聂弋敏锐地捕捉到这丝细微的变化,蓦然上前一步,任由剑尖刺进脖颈:

“倘若真是这样,那便如你所愿。”

他闭上眼,收回了护体的灵力,游思渚却在这一瞬间撒开了剑柄,踉跄后退几步,痛苦地捂住了头。

“唔……呜啊!”他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仿佛困兽之斗,又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二师兄!”

致命的威胁褪去,聂弋见他痛苦至此,急忙扑倒他身旁,

“你怎么了?”

“我……阿弋……”

游思渚大睁着眼眸,丝丝缕缕的黑色逐渐从眼底沁出,与亮银色疯狂地缠斗起来。

可实力的差距无法逾越,凡界修士的精神力岂能与神念抗衡,没过多久,亮银的色泽便逐渐占据了上风,逐渐压迫着黑色一丝丝后退。

“阿弋……”游思渚挣扎着,捡起身边的辕阳剑,交到他手中,“快,趁现在杀了我。”

聂弋只觉得一道惊雷凌头劈下:

“你说什么?!”

“我说……抓紧时间,杀死我!”游思渚不由分说地将剑塞进他手里,

“我识海中的力量过于强大,我无法抗拒……倘若再次被控制,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不,二师兄,我不能……”

聂弋脸色霜白,嘴唇发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双手却被游思渚紧紧攥住,朝自己的方向一带。

刹那间,锋刃紧贴着心口穿透,再从背后生生突出,鲜血喷涌如泉。

游思渚的身体晃了晃,猝然倒下,聂弋伸手去接,他的下颌正好搭在肩头,滚烫的血液沿着后背涔涔滑落。

太真神念随着生机一点点消逝,那双眼眸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清明温柔,却又脆弱得让人心疼:

“太好了……你做到了。”

“我,我……”

聂弋紧紧抱着游思渚,浑身剧烈颤抖,他甚至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松开手,眼前这个人就会如同轻烟一般,须臾便散去了。

“阿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

游思渚轻声喘息着,眼神迷离:“你不仅是我最疼爱的师弟,也是我心底……贪恋之人。”

经年刻骨的眷恋,他看着那红衣稚童一点点成长,终成为长身玉立的英挺青年,面容如玉性情刚烈,喜爱与他呛声,却又总在坚硬的表象之下,透出些许不加掩饰的温柔。

怎么能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可龙阳之好不为世间所容,他不知道聂弋是否会接受,一旦逾越了界限,他或许会被冷落、会被厌弃,甚至连师兄弟也做不成。

所以他选择退避,压抑着心中的情感,可如今生命须臾消逝,有些话若再不说出口,或许便不再有机会。

聂弋无声地张着口,泪水沿着眼梢汹涌漫流,无休无尽,仿佛崩溃的前夕。

曾经他做梦也不敢想象的美好话语,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被人亲口诉说,可背后巨大的深渊已经近在咫尺,即使他拼命挽留,也无法阻止。

“二师兄,不,不要睡,再坚持一下……”

他拼命地将灵力输入游思渚体内,却根本无法缓解生命的流逝,那人的心脉已经被辕阳剑的剑气尽数破坏,此刻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很快便会……

“阿弋……我终究讲这番话告诉了你,”游思渚微微笑着,唇角淌血,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可否……求你一句回答,你心底……可还愿认我这个师兄,可还愿与我……”

他终究没能说完。

长睫颤了颤,如同风中熄灭的残烛,哽在喉头的最后一丝气息缓缓吐出,他身子一松,沉了下去。

聂弋感受到肩头的压力陡然一增,胸臆间涌起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潮如海,彻底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

“师兄!游思渚!我……我也心悦于你啊!”

他哭喊着,竭尽全力抱着游思渚的身体,手指深深刺入皮肉之中:

“我对你经年痴心妄想,那个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心意、畏畏缩缩的人,其实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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