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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皖是什么意思?”

姜菀意识到事情变化之快,立刻冷静下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顾行之长叹口气,继续道:“师父带你回来后,当日就传来消息说沈师叔重归于世,竟成了妖皇手下的国师,之后又传来江皖摒弃了江家姓氏的消息,改随母姓。”

“在你昏睡的这几日,沈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并横扫了无妄山附近的曲安派、永泽观等十几家门派,并且从妖界割到了不小的一块地,如今算是占山为王,自称邪主。”

“邪主?就他与沈雅媛二人,谁又是谁的主?”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太溪涧消息闭塞。不过我听说,沈公子是有些手段的,这些门派并非完全被他武力攻克,有几个门派已经对外宣誓效忠。”

“修真以大道为上,何时竟效仿俗世搞什么效忠?是不是我多躺几日,他就要称帝了?”

顾行之只觉得如今是多事之秋,劝慰道:“所以你还是老实待在作尘舍养伤吧,此时门派里也不太平。”

师妹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他们请长老们看过,说她神魂受损,如今好不容易从沉睡中醒来,不想让她再因旁事费心劳神。

顾行之的这句,点醒了她。

“师父如何了?”

“那日师父带你回来,并未解释过多,便回到洞府闭关去了,除了额间有入魔徽记外,其他同往日没什么区别,早在你们回来前,我就将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了长老们,他们多少有数。”

“所以……长老们怎么说?”

姜菀蹙眉,如今师父入魔已是回不了头的事实,她更担心的是其他人怎么看,怎么做。

“秦长老说了,只要师父不做背弃侠义、伤天害理的事,他便还是我太溪涧弟子。”

姜菀听出言中之意,“所以,掌门之位留不得了?”

“是,却也是不得已吧。若让师父继续担任掌门职位,他入魔的事终有一日会暴露出去,如果他……”

“如果他被我们藏得好好的,那么他还能保住剑尊的清誉?”

她摇摇头,“师兄,我往日错了一次,不想再错一次了。师父入魔的事,我们拦不住,也隐瞒不住,先不说师父愿不愿意藏在暗处躲一辈子,我们做徒弟的也不能接受师父下辈子像透明一样活着吧,对不对?”

“况且沈雅媛那头闹得天翻地覆,师父是她费尽心血破阵放出来的,你觉得她会舍掉师父这枚棋子不用么?”

“棋子?”

姜菀擦干泪痕,神色严肃。

“师兄,这次在妖界发生了不少事,情况紧急,关系三界众生,还是请来长老们一起商议吧。”

*

暮色渐浓,山涧中飘来寒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作尘舍内,很少聚来这么多人,也很少气氛这么严肃。

将要燃尽的烛火忽而炸开道火花子,细微的声响竟惊得众人从姜菀所讲的事情中回了神。

陆子昭此时眼力恢复,他盯着那抹烛火看出了神儿,忽而冷不丁的笑了声,打破宁静。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是想问的便说吧,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姜菀站在人群一角,环视一圈。

说实话,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有什么好问的?我们都是话本子里的人,有资格去问么?”耿长老胡子一飞,阴阳怪气起来。

“耿迪!玉菀并无恶意。”秦陵怒嗔。

“秦陵,你也别怪老耿头说的难听,菀丫头讲的这些,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我们向道一生,到头来不过是虚幻,放在谁身上不难受?”

话音刚落,众人见姜菀往前走了两步,端起水杯一口饮尽,随后稍作用力,“啪嗒”一生,瓷杯被她捏得稀碎。

尖锐的瓷片划开少女手心,鲜血顺着腕子淌入袖笼。

陆子昭往前迈了半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默默取出一瓶药,给她止血。

少女低声道了句谢,随后依次睨向众人。

“虚幻?各位长老觉得这是虚幻么?今日我若杀了谁,毁了他的神魂,那这人便是真的死了,再不会复生,还有方才耿长老所言,恕我不能苟同,为何话本子里的人就没资格去问,去争?难不成您放弃大道后,就能凭着话本子安排的剧情飞升不成?”

“如果诸位这么想,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不能。”少女斩钉截铁,陆子昭在旁边捧着她的手默默上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不论在哪儿生活、修炼,人生都是自己一点点拼搏出来的,你若听我今日说完此事,弃道而去,那便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能左右。况且若真是命由天定,师父早在三百年前,就死在并蒂坞三千仙门修者之手了。”

“这里同你们所想的其他世界并无不同,各自都有各自的规则,这些世界之间不分高低贵贱,我虽是异世之人,一样会流血,会死。但我不怕,至少我做事问心无愧,是秉着侠义之心而为。”

“如今三界动荡,有我的责任,我不推辞,却也关乎大家存亡,如果诸位前辈不愿与我同行,那就请便吧,我姜菀绝不会有怨言。”

“我也并不觉得知道此事有何区别,正如师妹所言,天地秩序自有规则,不管是何处,我的性命并不比旁人轻贱,我心如何,全在于我。”顾行之率先表态。

“我也是。”

“我也支持玉菀。”

“我也是!”

一时间,场内众人纷纷表态,就连耿迪最后也跟着支持起来。

姜菀正要说出自己计划时,门外忽而一阵狂风,“嘭”的一声,大门被一道凌冽的气势吹碎,木屑哗啦啦的飘满一屋子。

人未出现,一股浓郁的魔气先漫了进来。

众人身子一凛,扭头见百里东升掌中魔气骤散,一道道黑气直冲众人。

待众人想要反抗时,才惊觉灵力被封,调动不出。

下一瞬,除姜菀之外的所有人同一时间被捆了起来。

“师父?!”

“百里!”

百里东升额间徽记忽明忽暗,像是屋外阴晴不定的天,阴沉的眸色扫过众人,带着些许笑意道:“本君说今日山头怎么如此安静,原来是菀儿醒了,菀儿是不舒服么?叫了这么多人来,唯独不叫本君?”

“百里,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为何修会用不……”

他手指轻轻一捏,说话那人忽而闭上了嘴,面色立刻涨紫,似乎马上要窒息。

姜菀赶忙出手制止,灵力脱手的一瞬,被百里东升的魔气化解,倏地,一抹轻巧又不易察觉的灵气从另一侧击入,巧妙破开他手中魔气。

百里东升并不生气,反而称赞起来,“菀儿灵力的掌握愈加精准,看来这些年,基本功没偷懒。”

姜菀紧抿着唇,默默盯着他。

似乎他压根没把姜菀视为威胁,兀自转向众人,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后背给她,缓声道:“本君既然同各位正魔两道,自然要用些手段提防着,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你……!”秦陵被气的面红耳赤,抬手指着他怒骂道:“亏我还为你劝说大家,应允了只要你不做有悖侠义之事,便容你在太溪涧……”

百里东升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容我?秦长老,大可不用,掌门印在本君手中一日,这太溪涧就是由本君做主。尚不需要你指手画脚,又或是惺惺作态施舍我所谓的接纳。”

“你这个混账!”秦陵气急,却没把停在口边“魔修”二字说出口。

他害怕,若是真说出口时,再无周旋余地。

说到底,自己养大的孩子,真有一日走上歪路,也要试着拉扯回来才行。

正想着,见百里东升缓缓走到姜菀面前,盈盈一笑,“还是乖菀儿对我好,为护住本君,苦苦承了那么多年的痛。北冥极夜的寒冰之苦,在场又有谁能为本君忍下?”

随后他看向陆子昭,那抹温和的笑换成了讥讽,“子昭,师父知道,你最爱见风使舵,你不行。”

陆子昭眼眶一红,低声唤:“……师父。”

百里东升没有回应,他又扭向愣在一旁的顾行之,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

“行之为人正直,却也最为死板,正邪不两立,是你的立身根本,若是早早知道我要入魔,定然会为为师备上一口上好棺材。”

顾行之猛地甩开他那双手,冷嗤一声。

不知是赞同还是否决。

百里东升点了点头,视线最终落在姜菀身上,话语间带着几分赞许。

“只有菀儿最心善,心肠最软,愿意为了本君逆天改命,也不愧本君当年那么疼你。”

姜菀留意到,他对两位师兄都用了为师自称唯独对她以本君自居,非常别扭。

一番话下来,姜菀的心被伤的七零八落,她悄然捏紧袖笼里的拳头,压低声音道:“师父,你别逼我后悔。”

说着,她手心一抬,掌中亮出惊蛰。

百里东升凤眼半阖,不屑一顾,“菀儿,你的剑术都是本君教的。”

姜菀勾了勾唇,“我一百年前已经把孤剑皇打的喊霸霸了,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想加入乖鹅子行列?”

此话一出,在场内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秦陵怔住,分神想到之前听顾行之说过,他们在黑市遇到酒剑皇时,酒剑皇对姜菀称兄道弟,毕恭毕敬。

难不成她是……

此时一股寒风吹进,夹卷着干枯竹叶扫向众人,将屋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推向极致。

倏地,百里东升甩出数道剑光,姜菀轻身一跃,如数接下,却不想他声东击西,众人被魔气拉扯至他周围,随后像一群倒挂在山洞内的蝙蝠,被魔气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的剑兴许能胜过本君,可是他们的命呢?菀儿可能一剑全都救下?”

姜菀冷嗤一声,“你当真要逼我?”

“本君为何逼你?是想疼爱你还来不及呢,三百年前,本君被情所困,生了心魔,是你守住了本君,今时今日,本君不想再错过,只想将这一颗赤城之心,交给菀儿你。”

“孽障!玉菀可是你徒弟啊!你怎么能……!”

“徒弟?”百里东升冷笑一声,“今日本君就断了这份师徒名义,改日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你真的恶心到我了,百里东升。”姜菀双肩发颤,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顾行之留意到,袖笼之下的小手紧了几分,面色也不是往日那般轻松。

她动了杀念。

“师妹,是非之下,侠义为先。”

这是太溪涧的立派之本。

话音刚落,一道鲜血溅上房梁。

手掌宽半臂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顾行之前月匈。

“行之!”

“师兄!”

陆子昭急了,哭丧着脸道:“师父,行之可是您的徒弟啊,您怎么能……”

“生了弑师之心,该死。”他轻蔑一笑,仿佛这些人同他没有半分关系。

“别求他,他已经不是……我顾行之的师父了……”顾行之垂首,低喘着气,继续道:“师妹,守住本心……不可一错再错。”

同上次一样,另一剑瞬间斩下,在顾行之的身前划开个x形的伤口,玉面青丝瞬间被染红。

陆子昭在一旁看他又要张口,瞬时青筋暴起,大嚷大叫道:“师兄,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了!”

“小菀,我若今日……死了,你也……无须自责。”顾行之倒着笑了笑,落在姜菀眼中,是酸涩的哭相。

鲜血灌满他的鼻腔,猛烈咳嗽起来,伤口在那一晃一晃的,整个人奄奄一息。

剑光忽然一敛,少女面色冰冷,无奈道:“行,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只要你放了他们,我这个人随你处置。”

百里东升满意一笑,指尖一动,陆子昭脑袋落地,被放了下来。

“菀儿听话就好,只要你乖乖与本君成亲,我便发誓,此生再不会做任何有违道义之事。”

“为了表示本君的诚意,先让子昭为行之疗伤。”

“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木盒,扔了过去,“这是锁灵丹,菀儿乖乖吃了,本君自然不会伤他们。”

“好。”

“师妹……”陆子昭慌了神,刚撒了些药粉给顾行之止血,可见姜菀真打算吃锁灵丹时,他犹豫了。

他们这一屋子废物在做什么,在拿师妹的幸福去苟且偷生么?

连师兄都可以不顾生死,他又有何不能?

想着,他扔下药粉,不知从哪儿抽出柄短刃,对着自己前襟猛地一刺,速度快到姜菀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子昭……!”顾行之见他忽然自戕,不顾一切的散出周身灵力挡了过去。

剑光之下,顾行之的灵盾被破,心血逆行,猛地喷出一口心血,直接昏了过去。

“师兄!”

“蠢货。”姜菀低声骂了句,扭头对百里东升道:“快去救他,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

说实话,这话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不信师父真想娶她,也并不觉得他真的对顾行之的伤无动于衷。

说着,倒出一把锁灵丹囫囵吞了下去。

百里东升满意颔首,先将众人放下,随后蹲下查看顾行之的伤势。

他已入魔,不能用自己的气息调理,只是丢出些瓶瓶罐罐,又解开陆子昭体内的锁灵毒。

一屋子的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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