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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跑出一只小哈巴狗,摇着尾巴朝他们叫,狄然蹲下来摸它,它的主人跟出来,看着门外的两人。
屋子的新主人是个干瘪的老头,打量了他们半天,试探地问:“是狄晖家的姑娘吗?”
李东扬认出了他,他从前住在大院后面的家属楼,现今搬过来住,那年老头在楼下种了棵柿子树,两人常常去偷柿子,被他当场逮住,拎到狄晖家告状。
小时候狄然恨极了他,总是和他作对,每次都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狄然想起从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爷爷还记得我呢?”
“多少年没见你,进来坐。”
李东扬:“不了,我们来看看就走。”
狄晖过世以后狄然就不愿意回来,她怀孕后贪睡,昨晚梦到狄晖说想她,早晨醒来想起了很多从前的旧事,就过来看看。
“你是卓司令家的小孩吧?”老头也没强求,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面目慈祥,“你们从小感情就好,长大了到底是在一起了,两个人一起回来看看也好。”
李东扬笑笑:“是三个。”
老头一愣,随即笑了:“三个好,三个好啊。”
大院还是从前那副样子,过了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变,门口的站岗的卫兵,路面石砖磨满斑驳的痕迹,路边小黑板上画的思想汇报还是春天的,这里的时间似乎流淌得很慢,日复一日安稳平和。
“你看那。”李东扬指着建在院里最深处的一个小型防空洞,“我小时候特别害怕你爸,他就像背后长着眼睛,我每次干了坏事,他都把我拎过来面壁思过。”
狄然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李东扬莞尔:“不能让你知道。”
从很早以前,李东扬就知道自己对狄然的感情和对别人不一样。
他读小学时唇红齿白,性格又酷,班上女孩子喜欢和他玩,可他一个不搭理,只围着狄然,有好玩的和她分享,有好吃的先给她,等她吃完了他再吃剩下的渣。
小孩子还不懂区分感情,听大人说那是然然妹妹,他只以为这是当哥哥该做的。
那天狄然午觉睡起来,狄晖把他拎到防空洞里,让他面对着墙壁思过。
“说说你干了什么坏事。”
小李东扬特别委屈:“我没有干坏事。”
“你刚才为什么一直抓着狄然的手?”
“叔叔说要牵着然然的手保护她。”
狄晖:“我让你过马路的时候保护她,没让你睡觉的时候保护她。”
他刚才午睡时间去狄然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蹬被子,却看见李东扬坐在床边握着狄然的小手,他不睡觉,眼睛炯炯有神盯着狄然的脸。
狄晖作为一个男人和父亲的直觉敏锐,觉得不对。
“你喜欢我们然然?”
李东扬点头。
“长大了想和我们然然结婚生小孩吗?”
对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结婚生小孩是件遥远且让人害羞的事情,李东扬吓着了,连忙摇头。
狄晖蹙眉:“那你以后不准碰然然。”
李东扬听到这话有些难过,想反悔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天后,狄晖又把他拎过来面壁了。
没等他开口,李东扬主动承认:“我今天又保护了狄然。”
他小脸严肃:“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和狄然结婚生小孩,这样我每天都可以保护她。”
上次他说不想结婚,狄晖满脸不开心,这次他说要结婚,他以为狄晖会夸他,结果狄晖屈指就弹了他脑袋一下。
……
狄然问:“他为什么弹你?”
李东扬:“爸说我思想污秽,和你结婚生小孩别有企图。”
狄然忍不住笑,狄晖性子有些痞,痞里又带着当兵多年养成的板正,她几乎可以想到他滔滔不绝对着李东扬讲道理的模样,也可以想到李东扬委屈巴巴的表情。
“他告诉我,结婚生小孩可以,想保护你也可以,但要等你长大。”
“等你能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感情什么是喜欢,要得到你的同意。”
李东扬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得亏狄晖当年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在往后青春年少最懵懂急躁的时候,成日和狄然待在一起他总是心痒痒,可每当想做坏事他后脑勺就发凉,想起曾经被狄晖和防空洞支配的恐惧。
“要不是他我早就把你骗到手了,你那时候多好骗啊,一包棉花糖就能亲一下。”
李东扬洋洋得意地笑,被狄然掐了一下,他疼得咧嘴。
狄然说:“我不是谁都给亲的。”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淡,屋子是木头家具陈年腐朽的味道。
那时候风很柔,光很暖,窗外婆娑的树荫招摇在土砂墙上。
那时候的狄然性子孤僻,换成别人不要说亲,话都不讲一句,她所有的单纯和信任都只给他,虽然傻乎乎的,但全心全意。
李东扬笑了:“去看看爸妈吧。”
——
狄然一年年长大,墓碑上狄晖的相片却不会老。
她从稚嫩的孩童长大成人,他依然是记忆中那副英年俊朗的模样。
她将买来的花放在卓尔和狄晖的墓前,坐在旁边和他说话。
“李东扬翻了好几天字典,给孩子取名叫深深,他说是深深爱你的深深,我觉得肉麻。”
“预产期在一月,还有大半年,他已经把深深的房间布置好了,他想要个女儿,买了好多粉色的衣服和芭比娃娃,后来医生说是男孩,他又把玩具换成了变形金刚,衣服也都换成灰色和蓝色。”
狄然忍不住笑:“他好傻。”
“他不准我碰刀也不准我碰燃气灶,厨房全都换成电磁炉,家里的家具他都用海绵包了角,他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她说这话时虽然是埋怨的语气,唇角却藏不住笑:“他还不想让我遛狗,我就和他吵架。后来他给公司提前下班,每天下午早一个小时回来陪我遛狗,你说他傻不傻?”
狄晖墓碑缝隙的泥土中长出一朵朵白色的野花。
狄然伸手去拨弄那花淡黄色的蕊芯。
“他很别扭,嘴上说因为吃醋才不准我见陆川,但我知道他怎么想,他觉得是他把我从陆川那里抢走了,可他不知道……”狄然轻声说,“我根本离不开他,我已经习惯他在我身边了。”
“我曾经以为没了陆川会遗憾一辈子,可没了他,我根本没有一辈子。”
“以前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可人生从没那么多圆满。”
她手掌抚上凸起的小腹:“爸爸,我又有亲人了,我还有他。”
“您不要担心我,这一生有他和深深,我很知足了。”
“如果您能听见我说话。”她凝视着狄晖泛白的相片,“帮我保佑陆川吧,我曾经说要陪他一起走下去,可我现在做不到了。”
“您帮我保佑他,保佑他一生无病无忧,平安喜乐。”
李东扬取完车子走到她身后:“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又在说什么悄悄话?保佑谁?”
狄然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
他了然,从缝隙中摘了一朵花放在狄晖墓前:“也算我一份。”
狄然笑了,他扶她起来:“走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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