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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达等人拒绝了当地士绅的邀请,当晚宿在官府的驿站。

罗县令和那位郭员外,暂时不能离开县衙。

邱子晋要求他们明天一早和自己一起出发,往丁家庄考证去。

万达则当即派了四个锦衣卫,分别贴身监视他们两人。又派了一队人,立即前往郭家和丁家,防止这段时间内,两家人马“上下活动”。

这里毕竟是繁华的黄山白岳之地,加上日下还处在春日,虽然是小小驿站,但也是干净整洁。院子里头一片绿植,透着融融暖意,算是打理的还不错。

万达双手背在后头,看着兵士们将行李一件件地搬了进去,转头望着外头。只见青山绿水间,夹杂着白墙黛瓦,身在其内,宛如侧身画中。

可怜的小邱同学,大好春光,只能被困在屋子里处理案子。

放下行李,万达就和杨休羡换下官服,穿上寻常的春衣,出门闲逛去了。

至于高会,自然要贴身保护邱青天的安全。

谁知道驿站里,会不会又突然冲出来一个要告御状的人呢。他毕竟是几十年都难得光临一回的“八府巡按”呐。

此地果然是烟雨江南,四月芳菲。

青石小路上走过的寻常百姓的穿着,皆是朴实中不失素雅。路上放学的小童们,行动举着皆有孔孟遗风。偶尔有女子经过,见到陌生的男子,急忙低下头,只露出一段雪白的粉颈,踩着轻盈的步伐渐渐远去。

站在这如梦似花的江南小巷,闻着空气中不知名的花树的香味,万达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有些酥了。

难怪当皇帝的都喜欢有事没事,下江南来耍耍。

万达记得清朝的那个乾隆爷,就是小燕子她爹,就下了七次还是八次江南。

明朝皇帝里,好像也有一个叫正,正什么皇帝来的?

万达敲了敲脑袋,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好吧,也不知道这个正什么皇帝的什么时候才出现呢,何必操这个心。

万达眯起眼睛,感受着和暖的春风,心想徽州已经是如此了,真不知道扬州更是缠绵成什么样子。

“万大人那么喜欢,不如以后就定居江南如何?”

杨休羡见他坐在茶寮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江南美人们,一副飘-飘-欲-仙的表情,好笑地问道。

“嘿嘿,说起这个吧……也不是不可以。”

万达转过脑袋,对着杨休羡半真半假地说道。

“你觉得,我是在南京买宅子好?还是扬州?再不然,松江府如何?”

提前六百年在魔都买房,这个眼光不可谓不“长远”。

“星海,你……你不会真的想离开京师了吧?”

杨休羡之前从未听万达提过有这种想法,现下一愣。

如果他真的决定在江南终老,岂不是意味着将会抛弃侯爵府的亲人们么?

“说实话,自打上次从广西回来之后,我就觉得我和家里人都格格不入的。像是个‘外人’。”

万达垂头丧气地歪过脑袋,悻悻说道。

说到底,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来自六百年后,经过九年制义务教育洗涤过的灵魂。

什么纳妾,什么嫡庶之争,虽然大嫂本人已经认命,接受了那个小万氏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存在。甚至已经做好了在今后的岁月里,接受更多的女人和孩子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但是他实在不想逼迫自己接受这一切,不想在未来的时光里,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把一个又一个女人接回家。

而他万贵老爹,则只要家里多子多孙,就全然不顾当年对赵家的承诺,摆明了要背信弃义。

以前在霸州乡下还好,他们一家四口人虽然穷,但也过的和和乐乐。如今官位爵位都有了,房子车子都是朝廷发的,万达反而觉得,自己住不惯了。

京里那栋金碧辉煌的侯爵府,是万府。

不是他万达的家。

当然,他现在如果提出要和他们分府而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说别人,姐姐就会担心不已。

但是等再过个十几年,等他翅膀再硬一些,想要换个地方定居,也不是不可能啊。

万达甚至都打听过了——南京也有锦衣卫衙门呢!他接受常驻外地,平级调职的。

到时候京城里实在住不下去了,就长居南京吧。

再说了,南京鸭子也好吃啊,是北京烤鸭的祖宗呢。

“广怀,到时候,你会陪我去南京么?”

万达真诚地邀请道。

“好啊,你都可以将家业抛下,那我更加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杨休羡笑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杨冯氏和那个客商约定的一年之期已过,因为眼前这个并不打算“兄友弟恭”的杨千户死都不松口,他的弟弟不得不再多做一年的“大龄男青年”。

杨冯氏气的要死,但是上次领教过万达的手段,是再也不敢随便上门找茬了。

他爹倒是几次找家人传口信,让他到西山家里坐坐,他们父子两好好谈谈心。

都被杨休羡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

头铁的杨千户宁可不要这个“修武校尉”的寄禄官名额,也不甘心将它奉送给自己的亲弟弟。

礼部和兵部迟迟等不到杨休羡的回复,难免催促了一下。

而皇帝姐夫在昭德宫内,听小郎舅说臣子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这个事情,东厂那边已经有人报上来了,但是怎么听都是小郎舅这个版本有意思些。毕竟小郎舅正面和那个杨冯氏“杠”过。

然后朱见深联想了一下,自己曾经差点被周太后所生的朱见泽给代替了太子之位……

小皇帝大手一挥,表示这个寄禄官就给杨大人保留着吧。他什么时候成亲,或者有了后代之后,再封也不迟。

另外,凭什么杨千户的锦衣卫功名要传给嫡子?

朕也不是嫡子,只是先帝的庶长子;朕和万侍长的孩子也不是嫡子,只是庶长子。

庶长子怎么了?

朕这个皇帝干得不是挺好的么?

杨千户的父亲也未免太迂腐了些。只要孩子有才干就好,分什么嫡庶。

再说了,杨千户早就被过继给他兄弟了。

按名分,杨父现在才是真的“伯父”,这老头全家干嘛老打别人家孩子官职的主意。

抱着儿子坐在一边的万贞儿,听得频频点头。

她知道,这是陛下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自己怀里的孩子听的,更是说给永清宫里的那位太后听的。

既然朱见深都这么说,杨休羡决定彻底与父亲那边断绝往来,过年也不登门了,派下人送个帖子意思一下。

若他是个文官,还有招人非议的可能。偏他是个武将,还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哪个谏官都不敢参他。杨冯氏不管是闹到族里还是闹到衙门里,都理亏。

对杨休羡而言,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所谓“家人”,不应该只有血缘关系。

感情和恩情,才是维持一切关系的纽带。

天南海北,人间天上,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那就处处是家。

两人隔着路边茶寮的小破桌子,互相看着对方眼里的缱绻柔情,仿佛真的看到了无限星海和广袤的草原。

一时间,眼神交汇,脉脉无语。

“两位是要买地建房么?这个可以问我啊。整个长江以南,就没有我刘铁齿不知道的好风水。”

正在他们两个深情对望的时候,一个煞风景的家伙闯了进来,打横坐在他们两个的桌子中间。

“在下刘铁齿,专门替人看风水。不管是阴宅,阳宅,玄空,葬法,在下都略知一二。”

“另算,八字日柱,紫微斗数,掌纹面相,在下也无不精通。两位要不要来一卦?”

万达无言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头戴九阳巾,身穿皂色鹤髦,脚蹬云头履的男子。

这男子眉目清俊,说话间,不停地捻着唇下的一把山羊胡须,潇洒的不得了,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铁齿?道士?”

杨休羡转过头看着他。

“正是正是。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这人朝万达二人打了一个稽首,“在下乃是正一派天师传人,云游到此。今日有幸识得二位,都是上天的意思啊。”

明朝两位公务员很想问问这位天师,他是不是不识字。

几个月前,陛下下旨,为了阻止云游僧道到处流窜生事。大运河沿途的所有僧道,都被要求在年底禁令解除之前,不得离开各自所属的寺庙和道观。

榜文此刻就在县衙门口和各个码头渡口贴着呢,他不会看不到吧。

还是这里的和尚道士们,已经嚣张到连皇榜都不屑一顾的程度了?

“非也非也,打卦算命,乃是百姓的需求。尤其是徽州百姓,不论婚丧嫁娶,上梁造册,乃至沐浴洗头都习惯先来一卦。小道不是故意违抗皇命,我是舍小家,为大家。”

刘铁齿不愧是吃开口饭的,这小嘴叭叭的,满口胡说八道。

眼看他在这里废话那么久了,旁边巡街的差役都从茶寮边走过一回,也不见得哪个冲进来将他捉走。可见大家都没把这皇榜当回事。

万达和杨休羡对视一眼。

“来,给我看看。”

万达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碎银子,摆在桌子上。

成色十足的一两银子,在日光下撒发着迷人的光泽。

刘铁齿呼吸一滞,手一顿,差点把一根胡子给掐断了。

“倒是用不了那么多。”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却没从银子上挪开。

“算的对,全部拿走。”

万达指着银子道,“算不对……我就报官把你抓起来,说你招摇撞骗。我看县老爷他敢不接我的状子么。”

刘铁齿闻言,倒像是被激发了斗志似得。

伸出一只手掌,放在桌子上,“这位公子,请出示左手。容小道一览。”

杨休羡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俩。

这刘铁齿先是凑近了看万达摊开放在桌子上的手,看了两眼,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了望他的脸。

似乎有些不敢确定似得,告了一声罪,将万达的手托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看。

看的万达几乎以为,他要把自己的手掌盯出一个窟窿来了。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了,能否告知在下您的生辰八字?”

刘铁齿看相看的出了一头的冷汗。

万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八字。

当然了,是这个大明“土著”的八字。

听到万达说出来的生辰日期,这刘铁志居然脱口而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叫的太大声,把周围几个正在喝茶的人都惊动了。众人纷纷侧目看来,被杨休羡冷哼一声,又都转了回去。

“如何‘不可能’?”

上回在剿灭白莲教的那次行动中,万达早就见识到了他们这些道僧装神弄鬼的把戏。

今天又看到眼前这个刘铁齿如此表现,万达心想:演,你接着演!

台词我都给你想好了,一定说我近期有“血光之灾”,要花钱做场法事来化解,是吧?

“不好意思了,这个银子我赚不了。两位公子也高抬贵手,别抓我。小道这就走。”

说着,就要离开。

“哎……别走啊。”

有点出乎意料啊,这下万达倒是不干了,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住。

“什么意思吗?你到底算出什么?不会是算到我明儿就死了吧?”

“胡说什么!”

杨休羡见他说话如此没禁忌,投来斥责的眼神。

他们锦衣卫吃的是刀口饭。杨大人虽然本人不迷信,但是也有忌讳。

万达自知理亏,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将刘铁齿拉了回去。

“说说呗。你还没说,怎么知道准不准的?”

刘铁齿被万达从茶寮外头拉了回去,杨休羡干脆就往他后头一杵,害他想走都走不了。

他坐了下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说说,不准也不抓你,说吧。”

万达拿起青瓷大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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