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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巡按大人要“捉鬼”,把县衙连带隔壁州府衙门都给惊动了。二、三十个衙役班头们倾巢而出,纷纷表示愿为马前卒,供大人驱使——
他们倒不是真的胆子大,不怕女鬼,主要是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京里来的万镇抚的“威名”。
此人乃是个神嫌鬼恨的“凶人”,手里捏过的人命据说是以“百”来计算的。
这俗话说的好——“恶鬼怕恶人”。
莫说一个娇滴滴的女鬼,估计半个阎罗殿的人来了,这万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跟着他,安全的很呐。
“不用,不用那么多人去。”
万达看着一群摩拳擦掌的老少爷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摇了摇脑袋。
“就我们几个人,抓个女鬼足够了。”
“大人乃是皇亲国戚,金尊玉贵之体。还是多带上几个人,以防万一吧。”
罗县令心想这查案子事小,要保住国舅爷的平安才是大事。
横不过一个牌坊,一个土地庙,就算全拆了,也抵不过贵妃娘娘亲弟弟的一个小指头来的重要啊。
“非也,非也。”
不等万达多做解释,刘铁齿就捏着胡子上前摇头晃脑了。
“大人们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根本不怕鬼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去了,除了添乱,没有半点用处。有我刘铁齿在一边保驾护航即可。而且这些都是男子,阳气太重,万一那‘女鬼’怕得不敢出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众人听到刘铁齿这一番言论,纷纷点头称是,也就打消了一起上山的心思,只在山下待命。
当夜,万达没有多带人手。只是他,杨休羡,邱子晋和高会,外加一个臭道士。
一行五人,在用了晚饭之后,趁着天色暗下来之前上山,坐在庙里头,等待“女鬼”的出现。
上回来到这里,还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还是白天,前后都有人开道,一路上煊赫的很,并不觉得什么。
如今他们五个人,围着一个圈,坐在土地庙的小火炉旁。
看着有气无力的火炉上跳跃着的小火苗,照的土地公原本因为常年烟熏火燎而面目模糊的神像更加扭曲,让万达觉得有点早年“香港鬼片”的味道了。
可惜这里没有英勇的天师“英叔”,只有一个不靠谱的刘铁齿。
为了怕惊扰那个“女鬼”,几人都不说话,只是无言地相对而坐,时不时地朝着庙门外打量一眼半眼。
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半夜。
虽说已经交了六月了,但是这山上到了夜里,果然还是更深露重。
万达搓着手,觉得这一个火炉根本压不住山上逼人的寒意。
他转头看了眼小榻上囫囵卷着的被子,回头伸手去勾。
“这被子多脏,上回还不知道谁睡过呢。有跳蚤怎么办?”
杨休羡见状,急忙解下披风,挂在他身上,还为他系好了绳结。
万达嘿嘿笑了下,将披风拢在身上,又凑近火炉继续烤火。
邱子晋看着两人互动,没来由地眼皮一跳。
虽然之前就知道两位大人的感情好,这么一看,似乎比亲兄弟还亲些……他乜着眼睛看了一旁的高会,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而那个刘铁齿,早就撑不住了,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得,估计啥都没看到。
邱子晋捏着手掌,暗中反省了一下,心想果然是锦衣卫们“兄弟情深”,是我考虑太多了吧。
邱子晋可没人递披风,再加上他还没彻底痊愈呢,身子还弱着。
扛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了,他起身就往床榻那边走去。
邱子晋的手刚伸到被子上,往下拉扯,就看到高会和杨休羡两人如同两道闪电似得冲了出去。
而半梦半醒的刘铁齿则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地上去。
难道是那“女鬼”出现了?
邱子晋放下被子,跟着万达的脚步一同往外走。突然听到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他低下头,眯起眼睛往地上看去……
黄纸?
几张只有在祭祀亡者时,才会出现的黄表纸,飘落到了他的脚边。
杨休羡和高会的轻功虽然不如梅千张那样来去如风,不过也算是个中高手了。
刚才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庙门前一闪而过,两个人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这两人都是合作多年了,默契十足。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将那灰影夹在中间。
谁知这灰影甚是灵巧,眼看要被两人追上,身形一扭,居然就往一旁的山林间跑去。
山上前几日刚下过雨,道路甚是泥泞,树木又高,那灰影却像是全然不受影响似得,飞鸟投林一样扑了进去。
杨休羡怕这是调虎离山之际,两人不敢硬追。他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子儿,两指发力,往那灰影身后打去。
借着月光,他见那灰影身子稍稍一顿,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了山林间,彻底消失掉了。
“打中了?”
高会停下脚步,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打中了左臂,但是伤的不是很深。”
杨休羡拍了拍手掌,眯着眼睛看着依然在摇摆不定的树枝。
“是个男人。”
高会肯定地说道。
那是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身材矮小,穿着青灰色的土布衣服。虽然没看清具体的五官长相,但是绝对不会是女人。
也不知道那些衙役们,怎么就把他看成一个“女鬼”了。
两人带着疑问回到土地庙,却见门户大开,并没有人在外头迎接。
杨休羡顿时心跳如擂鼓,跨着大步走了进去。
只见里面空空荡荡,那炉子上微弱的火苗几近熄灭,只剩下点点红星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光热。
除了供在高高的佛龛里,笑的一脸暧昧的土地公神像,整个庙里,是一个人影也无……
万达,邱子晋,还有刘铁齿,都不在了。
夜风冷冷地吹过,杨休羡看着被吹到他脚边,打着圈儿的一张黄表纸。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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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姑姑?这名字好熟悉……”
昭德宫内,万贞儿打发了奶妈和宫女们,去院子里带着汪直和小皇子晒太阳,抬头跟站在一旁的覃昌说话。
“钱太后身边的那个杨姑姑在慎刑司里说了。她在小厨房那边刚做好藕粉不久,就有一位芹姑姑来串门子。因为是旧相识,杨姑姑就同芹姑姑说了两句。前后总共只有两句话的功夫,芹姑姑见她有事儿要做,就主动跑开了。”
慎刑司就是皇宫里的“诏狱”,宫女太监们犯了错,但凡被送进去了,几没有一个能囫囵出来的。
想必那位杨姑姑在里头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想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说话,没有干别的么?”
万贞儿拧着绣眉,越听这个名字越而熟……
芹姑姑……似乎真的在哪里听过。
“芹姑姑说天热,想要讨口水喝。正好看到兑藕粉的时候剩下半壶热水,水壶就放在藕粉碗边,说就这个吧。杨姑姑说这是滚水喝不得,就转身去拿一边的冷水壶……”
覃昌低下头。
如果真的有心下毒,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也够了。佛手莲的滴露无色无味,融在藕粉里根本谁都看不出,闻不出。
“那芹姑姑现在何处?人抓住了没有?”
“人已经拿住了,也打进了慎刑司。不过她什么都不承认,只说以前和杨姑姑一块服侍过孙太后,所以两边时常走动,并不承认自己投毒。她也没有主子了,犯不着去做些什么下流的事情,引火烧身。”
覃昌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
若是这芹姑姑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就算了,好歹能扯出点瓜葛藤蔓来。但是这芹姑姑是被打发到内安乐堂去服侍老宫女的。
那些老宫女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又不能放出宫,全都在皇城里养老等死。
平时闲来无事,最多“白头宫女说玄宗”,谈谈过去几位陛下、娘娘的往事,与现在的主子们并无牵连。
说句难听的话,没了主子的奴才,比没有了主人的狗,好不到哪里去。
“和杨姑姑一块伺候过孙太后……难道是‘她’?”
万贞儿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幼年她在孙太后身边服侍的时候,太后身边有个跟她大小差不多的宫女,姓“钱”。
和聪明伶俐,又会来事儿的万贞儿不同,这个姓钱的小宫女长得粗粗笨笨的,不怎么讨孙太后的欢心。
等她略长大了些,当时孙太后宫内的大宫女只将她放在外头做些粗使的活计,并不到跟前伺候。
后来孙太后的婆婆,张太皇太后在为先皇选妃的时候,看中了旧臣之女钱氏。
她的曾祖父钱整是靖难之役中跟随永乐爷的老臣,祖父和父亲都跟着历代皇帝征战沙场,战功赫赫。
最难得钱氏本人温婉大方,柔和恭顺,堪为先帝良配。
于是太皇太后就以英国公为正使,以“三杨”中的杨士奇为副使,将钱氏迎入紫禁城,成为张太皇太后的孙儿,当年只有十五岁的英宗皇帝的少年皇后。
因为皇后姓“钱”的关系,为了避讳,孙太后就将那个小宫女名字中的“钱”改为“芹”,以免冲撞了皇后。
“钱姑娘”就成为了“芹姑娘”……
再后来,周贵妃得宠,身边缺人。孙太后那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芹姑娘,就将她打发去了周氏身边伺候。
一直到陛下过世,“芹姑娘”成为了“芹姑姑”,因为年纪大了,也不得周氏的喜欢,被送到内安乐堂去伺候老宫女们去了。
“这么一想,果然是前朝旧人了……算算,也是跟本宫同一辈分了啊……”
想到这里,万贞儿一阵唏嘘。
“本宫从未得罪过这个‘芹姑姑’,她为何要害我?”
内安乐堂,可以说是整个紫禁城里最与世无争的地方。
那里只是一群可怜人,在一块相互取暖,聊度残生的所在。
万贞儿想着,若不是因为陛下与她情深似海,将她封为贵妃,还与她诞育下了孩儿。
就凭她的出身和如今的年纪,怕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员罢了。
每日里数着日子等死,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那些新入宫的小宫女们,哪天穿起了新裁的宫装吧……
“这芹姑姑,在安乐堂里,伺候的是一位桂嬷嬷。”
覃昌低头,笑了笑。
“根据御马监刘太监所述,宣德年间的时候,还在司礼监做长随的牛公公,有个和他对食的年轻宫女,叫做‘桂香’。那个桂香嬷嬷老了之后,就在内安乐堂养老。因为是宫中的老人了,最是懂规矩的,有时候也负责在隆禧殿调-教宫内的新人。”
提到“规矩”二字,覃昌又忍不住笑了,“所以,在之前给还是太子的陛下选太子妃的时候,这位桂嬷嬷负责在隆禧殿中,教导三位未来妃子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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