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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国子监这个大明第一学府的清誉,在听闻万澜的“苦情”后,唐主簿和季司业当机立断,先把这个孩子带回彝伦堂,再细细询问。
至于在场的学子们,在看到监丞大人拿着戒尺出现在院子后,纷纷做鸟兽散,回到了各自所在的学堂。
不过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的人和八卦的心,哪怕是在读书人扎堆的地方。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有关那个孩子“阿兰”的各种消息就在国子监各个课堂,学舍乃至老师之间传播开了。
“听说了么,今天早上那个孩子是来找爹的。”
“当然了,听说他爹是个负心汉,抛妻弃子的陈美。哎,可惜那么好的孩子了。”
“听口气,阿兰的娘应该是念过书的。这孩子长的可爱,可见他娘也是个美人。哪个混蛋男人,会抛下他们母子呢?”
“反正肯定不是我,我今年才二十岁,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儿子。要我说啊,学里那些三、十四岁的,外地来的学生,都有嫌疑。”
“哎哎,兄台你这话说的——难道老师就没有嫌疑了么?你没听到一早那孩子说的话么,‘爹是国子监的人’,这说明不止是监生,他爹也有可能是老师啊。”
“言之有理啊!这么一看,国子监里能做阿兰爹的人,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啊。要我说,嘘……附耳过来。要我说,那些博士,监丞,乃至司业大人都有可能啊。”
“反正不可能是毛助教,他生不出那么可爱的孩子。”
“哈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笑成一团,学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别说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纷纷猜测,就连老师们也同样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下了课就跟说好了似得,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彝伦堂,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着。
“阿兰,好孩子啊,你就告诉爷爷,你爹是谁吧。”
季司业拿着跟糖葫芦,对着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杨梅粉的万澜问道。
这小子到了国子监没人管束,又仗着自己“弱小”、“无助”、“可怜”的人设,外加俊美可爱的外表,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经收获了无数零食。
什么炸鱼皮,炸鹌鹑,胡麻饼,野狐肉,香糖果子,只要国子监附近能买得到的小吃杂伴,此刻全部都堆在季司业平日里用来堆放各类书籍和文档的大书桌上,半数都进了他的小肚子。
要知道他家老万虽然宠他,但是一向对他的饮食睡眠严格控制。平日里在男爵府里,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准他瞎吃,只能吃老万自己做的零食。
老万手艺虽然好,但是吃多了也腻味。他回回看着街上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路边吃零食,都只能看得流口水。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他一时控制不住,竟是有些吃撑了。
在看到了季司业一脸讨好,递到他跟前的酸甜糖葫芦后,万澜顿时感觉有些胃酸,打了一个咸甜交错的饱嗝,不得不摆了摆小手,一本正经道,“糖葫芦就不必了。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哎,真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啊。我那孙子如过有你一半的懂事,该多省心。”
季司业听他此言,放下举着糖葫芦的手,摸了摸胡子,感慨地说道。
完全无视这小子已经把他的桌子吃的“杯盘狼藉”了。
“老季,问的怎么样了?”
唐主簿打发了门口那群听壁脚的老师们,敲了敲门走进来。
“这孩子说他姓‘朱’。哎,我们出去说……”
季司业回头看了眼坐在高椅上揉着小肚皮,打着哈欠的万澜,将唐主簿拉去了辟雍后方的敬一亭内。
这里来往的师生不多,适合谈话。
“姓‘朱’?那就好办了。”
季司业兴奋地说道,“只要根据花名册,把国子监内所有朱姓师生都找出来,排除掉年纪小的,和年纪实在大到不行的,然后细细逐一盘问,不就可以快将孩子的父亲给找出来了么?”
这事儿涉及到个人隐私,可能会搭上国子监的声誉。刚才这两人就已经商量过了,务必要在私底下解决。绝对不能把事情闹大,更不能传播到外头去。
不管是国子监的生员还是老师,抛弃妻儿都是德行上的严重污点。若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是丢了天下第一学府的脸么?
“可是……可是他是从母姓的。”
季司业为难地说道,“他父亲是赘婿……”
“嗯?做赘婿还敢抛妻弃子?”
唐主簿顿时吹胡子瞪眼,“不对,赘婿是如何进的国子监?”
在明朝之前的历代王朝中,上门女婿是绝对不允许参加科考的。
明朝虽然没有强行规定赘婿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毕竟其身份低人一等。
国子监的生员们在进入学堂之前都要被考察祖上三代的籍贯,若是赘婿的话,可能连这一关都没通过,就被排除出了入学名单之外。
“如果这孩子说的是真的话……那问题就大了。”
唐主簿沉吟道。
这意味着国子监的花名册中有人弄虚作假,这个“赘婿”顶替了良家子弟的户籍进入了学堂,成为了生员。乃至可能一早就考取过功名,成为了国子监的老师。
如果是后者的话,意味着在其在科举考试的身份审核中就已经成功瞒天过海了。
这就不仅仅是个人道德污点的问题了……
两个老头被万澜那小子精心编织的谎言吓得冷汗淋漓,想着要尽快禀告祭酒大人。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前脚离开房间,后脚万澜就跳下椅子,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小千哥,快帮我一块找找线索。”
万澜毕竟人小个小,书架和柜子上的那些档案典籍,稍微高一点的他就够不到了,急忙抬头看着粗大的房梁求助道。
梅千张三两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抬手将万澜指着的基本书册拿了下来。
“你爹来了。”
梅千张看了看那一桌的零食,又低头看了看正在努力翻看书册的万澜,淡定地说道。
万澜从小就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并且能做到过目不忘,从小被万达成为“人体扫描仪”。他现在快速地翻看这些名册,一会儿找个安静地方就能默默地复读出来,再做分析。
“我知道,凭我爹和阿直哥的本事,他们总能想到办法混进来的。”
万澜迅速浏览完了一本,伸手打开第二本。
“我是说——你爹来了。”
梅千张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啦,来就来了呗……”
说着,万澜突然觉得后颈皮一凉,然后整个人被腾空抓了起来。
“臭小子,王八蛋。老子不在,我看你想翻了天了。”
万达将万澜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二话不说拉下他的裤子,“啪啪”就重重打了两下。
“居然敢擅自行动!你还敢背着我吃‘垃圾食品’了?”
万达一进门就看到了满桌吃剩下的零食,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今天不教训这个小兔崽子看来是不行了。
万澜刚想要大声哭嚎,被一旁蹲着的杨休羡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查案呢。别叫。”
杨休羡笑着说道。
万澜委屈地抿起嘴巴,怒视站在一旁的梅千张。
“我说了啊——‘你爹来了’。”
带着具的梅千张摊开手,一脸无辜。
趁着唐、季二人尚未回来,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情报。
得知不过一个早晨的时候而已,万澜居然在国子监掀起了如此轩然大-波,编造出这么一个离奇的身,把堂堂的国子监高级官员们耍的团团转后,杨休羡看着同样说不出话来的万达,感慨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还说不是亲生的,就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行径,这一大一小两人有什么区别么?
而万达看着这小子得意的样子,眼神有些飘忽,“你……你骗他们说,你姓‘朱’?”
“对啊。”
万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国姓嘛。身为大明的子民,说自己姓朱,也不算改名更姓,有辱万氏祖宗。”
“也对……”
看出万达神色有些慌张,杨休羡适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么接下去,我们就兵分两路,探查国子监内人员的异动。”
正确地说,是兵分三路。
汪直负责在宫内外继续监视和追踪黄三与冯一男,严查一切与他们接触的人员。
万达和杨休羡负责勘察国子监内人员的一言一行,和各个教舍,各处房屋的情况。
万澜负责制造各种状况,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总之,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
布置完任务,算算他们离开后厨的时间有些久了,怕被人怀疑,必须马上回去,万达指着万澜叮嘱道,“我宁愿这个任务失败了,也不能看你出事,懂么?”
看到万达一脸肃穆的表情,万澜自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乖乖地点了点头。
离开了彝伦堂,杨休羡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万达明显有些慌乱的脚步,急忙走快两步,凑到他身边。
“孩子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不要瞎想。”
刚才听万澜那孩子居然自称自己姓“朱”,还说自己随母姓,也把杨休羡吓了一跳,只不过表现的没有万达那么明显而已。
“这孩子聪明过了头。我是担心啊。”
万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皇长子的优秀显而易见,尤其是对比宫里如今的那个稍显木讷,又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太子爷,更是显得天差地别。
现在他可能对自己的小爵爷身份和万达这个爹挺满意的,毕竟和普通人家比起来,安乐男爵府和新乐候府,虽然不算是簪缨家,却也钟鸣鼎食,犹如云端了。
但是这个“云端”比起龙椅的高度,相差的又何止千里万里?
若是有朝一日,这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是他“不能人道”的爵爷爹抱养来的孤儿,而是皇帝的长子。他最喜欢的皇姑姑也不是他的姑姑,而是他的亲生母妃。
届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会做出如何的举动呢?
“别多想……”
杨休羡搂着万达的肩膀安慰道,“这件事情他未必会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这孩子说不定比我们看的更远,更透彻呢?毕竟他那么聪明,不是么?”
万达拧着眉毛,无言地点了点头,想起了两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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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黑眚出现在宫内的那一天,皇帝姐夫跟往常一样,将自己留在武英殿说话。
“小郎舅,坐。”
朱见深拍了拍他脚边的小杌子。
万达抬着受伤的胳膊,蹭到了朱见深腿边,抬头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皇帝姐夫明显老了。
虽然才刚刚三十岁,搁在六百年后,可能还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呢。
不过三十岁对于古代人,尤其对于并不长寿,几代帝王都在三十岁左右驾崩的朱家而言,朱见深已经是个标标准准的中年人了。
这十年里,朱见深立了两回太子,“死”了两个儿子,嫁出了两个姐妹,清宁宫的钱太后也在成化四年薨逝。此外,他经历了李贤、陈文、彭时三位首辅大臣的病逝。
曾经那么多在他的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终究离他而去了。
文治武功方,成化三年建州大捷,成化四年固原大捷,成化六年荆襄大捷。
这十多年来,大明在他的治理下,上恬下熙,风淳政简,百姓安居乐业,一扫其父,其叔在位时的乱象。
而这一切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姐夫见老了,鬓角有了白发,嘴角习惯性地弯下,眼角有了皱纹,眼神也越发凌厉,让人觉得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尤其是和相貌上几乎保持了十八岁的模样,时不时地还露出没心没肺笑容的小舅子比起来,朱见深现在看来,确实不像他的同龄人,而是他的长辈了。
“朕,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直到方才……”
朱见深自嘲似得笑了笑,“这也只能和小郎舅说说了。要是说给万侍长听,她就更心烦了。”
比朱见深大了足足十五岁的万贞儿,今年也已经四十五岁了。本来活泼好动的她最近也变得经常思绪过多,心神不宁,容易烦躁,经常失眠。
万达心说这就是典型的“更年期”症状啊,不用过于担心,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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