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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中秋月圆,万达算来,这已经是他来到大明朝度过的第十四个中秋节了。

早些年老伯爷万贵在的时候,除了外出办案被耽误在外面不算,万达都是在新乐伯爵府里和他的家人们一块度过的。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往年过中秋节的主角都是嫂子赵氏。

由赵氏张罗带着伯爵府的丫头们设供桌,设月光神马,在月上正中时候,领丫头婆子们磕头燃香。后来大哥纳了小妾万氏,就改成了嫂子当主祭,万氏帮衬。

对他们这群家里的爷们而言,总不过还是吃吃喝喝,喝酒划拳,请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之类。万达兴致高的时候,还会亲自下厨,给大家做几道明朝人没见过的小菜。

后来分了府,安乐男爵府没有女主人,自然就没有了拜月一说。

倒是每年给阿澜买的兔儿爷泥塑都能堆满一个屋子了。有时候他下半夜还会到宫里去拜会娘娘,或者去杨家,邱家,几人一同赏月。

不过男爵府也好,杨千户府也好,还有邱主事家,那就是三个名副其实的和尚庙。

平日里这几个大忙人只顾着办案,很少回府,倒还不觉得冷清。一旦逢年过节,家家团聚的时候,因为都没有女子执掌中馈,只靠着管家维持人情往来,就觉得颇有点凄凉的味道了。

今年可不一样了,今年的中秋节,可能是万达度过的有生以来最热闹的一个中秋了。

上个月因为妖道李子龙的缘故,害的国子监以及周围的一圈民宅被炸毁了大半,百姓们流离失所,国子监的师生们,尤其是外地来的生员和老师们,都失去了住所。

虽然户部很快就在城外的东郊搭建了临时的竹棚板房,提供给失去房屋的百姓们,作为临时居住的住所。顺天府还同时征发民夫,配合户部的工匠们修缮被爆炸波及的房屋,更是给与盘川,鼓励他们投亲靠友,尽快找到安身之所,以免酿成流民之灾。

但是京城的天气可不比南方,基本上一过了中秋节,那天气基本上就是一日一变,很快就会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更何况不知道是何缘故,今年的天气从年初开始就特别不正常,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若是在天冷之前房屋得不到修缮,就凭那几个破竹搭起来茅草屋,恐怕是不能让百姓安然过冬的。

国子监的师生们虽然比普通百姓来的稍微好些,住进了礼部安排的院子。鸿胪寺还腾出几间房给他们做课堂,学生们每个月领的米粮也增加了些,不过依然士气低迷。幸好最近的一次大比还要到两年后,不然就他们这样的状态,北京国子监恐怕要全军覆没。

尤其是马上要过一年之中除了除夕和冬至之外最重要的节日了,失去家园的百姓们也好,这些“无家可归”的国子监师生们也好,一想到人家万家灯火,户户团圆,自己就流离失所,连怎么过冬都不知道,难免栖栖遑遑,没有了过节的心思。

谁曾想,前几日的某个下午,城东“难民营”外头突然来了一群带着刀子的锦衣卫,把正在土灶边烧火,准备做饭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们吓了一跳——她们的丈夫和能使得上力的男孩子们都被征去盖房子了,所以白天郊外这里只有女人的孩子。突然见到一群武夫,皆是一脸惊惧。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城东四牌楼隆福寺对面的‘星海汇’,掌柜的万老板请诸位去佳节共聚,吃团圆饭,赏月听戏。”

高会看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女人,将佩刀拉到身后她们瞧不见的地方,然后大声喊道。

“‘星海汇’?那不是‘天下第一楼’么?”

“还有这种好事?”

“‘星海汇’那种地方,一道菜肴据说动辄几两银子。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得起的么?”

“大人别跟我们开玩笑了。我们这正造饭呢。一会儿爷们回来还要吃。”

“就是就是。我们穷的连口粮都需要善堂接济,哪里还有钱去大酒楼吃-饭听戏呢?”

婆婆妈妈们听了,纷纷表示不相信,胆子大的几个还嫌锦衣卫小伙子耽误了她们做饭。

“当日所有,都是免费,诸位不必担心。”

高会急忙补充道。

“为什么啊?这‘星海汇’又不是善堂,听说还是锦衣……咳咳,为什么会不收钱?”

一个胆子大的小媳妇,抱着怀里还只有几个月的孩子走上前来问道。

“免费是有条件的。”

高会身边的一个小旗说道。

“家里有男子的,需要出示这几日去城东服劳役的点卯凭据,证明确实参与过城东修缮工作,而不是耍滑无赖之流,其家人就可以入场了。”

“哎,我家汉子日日去修房子。每天都会拿回家一个算筹,说等到月底,按照算筹去结算工钱。那个东西能不能算证明?”

“自然算的。”

小旗点点头。

“当日下午,还有工部官员现场带着点卯的簿子来与本人核对,好确保万无一失。”

这么做,就是防止有无赖子自己不上工地,拿了别人的算筹来试图蒙混过关。这些工部的官员日日都在现场监工,是不是生面孔,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这样啊,那我去吧。我家正愁这节怎么过呢。”

小媳妇欣喜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家没有男丁在工地怎么办?”

一个老婆婆听到这里,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我和我的老头子都已经年过七旬了,没有力气去做工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嫁去了南边,没办法投靠,我们可怎么办啊?”

“老人家不用担心。”

高会笨拙地挠了挠头,“万大人……咳,万掌柜说了,年满五旬的老人家,不论是否在工地做工,当日都可以进场。并且有专门的‘耆老桌’和普通的饭桌分开,上的饭菜也都是一些甜软熟烂的,老人家嚼得动,也克化的了的东西。”

“阿弥陀佛,万掌柜怜老惜贫,真是菩萨心肠。”

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祖菩萨。

“另外,若是家中只有女眷的,或是家中男子生病受伤而不能上工的。只要妇人们于当日午前到达‘星海汇’,到厨房帮工切菜洗菜,或是张罗布置拜月供桌,或是挑水扫除的,晚上也都能带家人孩子来共度佳节。”

高会说完,掏出一本本子,高高地扬了起来,“但凡要去,都来我这里记录一下姓名。”

“我要去!我做菜可好了,我连猪都杀得!”

“我也要,我可以帮忙洒扫庭院。”

“我也要!”

不一会儿,一个破席子和竹子搭出来的简易凉棚外头,一个数百人的队伍蜿蜒了起来。

——————————

“还有这种事儿?我那视财如命的小郎舅,还有那么大方的时候?”

文华殿内,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后,听到汪直上报的今日趣闻,朱见深放下笔,难以置信地叹道。

“奴才之前也听素素提过,要过一个从所未有,热热闹闹的中秋节。奴才本以为素素是想当日去锦衣卫衙门,跟当值的兄弟们一块过,没想到素素他居然是想请客所有失去家园的城东百姓和国子监的师生们。”

汪直笑的眉眼弯弯,满眼都是自豪。

真不愧是他的素素啊!

据说高会上午去礼部给季司业他们送帖子的时候,因为锦衣卫大队人马的出现,还把那些正在办公的礼部官员们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位大人犯了事,锦衣卫来拿人了。

结果听到居然是万大人请客下帖子,季司业登时半天说不出话来,而那些礼部官员们更是露出了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不屑的表情。

“国子监的人也准备去么?他们不怕被按上‘勾结锦衣卫’的屎盆子?”

朱见深嗤笑着说道。

那些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季司业收了帖子,说一定会带着所有人去捧场。”

汪直笑了。

“这个季司业,很是有意思。说自从上回在‘星海汇’里连吃带住,避难了两晚后,就一直怀念楼里厨子的手艺,更想当面谢谢万大人。他下面的那些师生们,可能是认为左右上一回已经受过大人的恩惠,这下再避嫌也没有必要,也都是欣然准备前往的。”

过去汪直帮司礼监整理折子的时候,每天不知道要拣出多少弹劾万达的折子。虽然知道陛下根本不在意,但是他心里也是难受的很。恨那些读书人不分青红皂白,不看素素为大明和陛下立下多少功劳,只因为他是外戚就一味瞧不起他,还排挤他。

现在国子监投桃报李,朝内弹劾素素的折子几乎绝迹。

哪怕前几天下面有人不长眼睛,上书说锦衣卫指挥佥事万达鲁莽无能,因为办案而导致城东民宅被炸,务必严惩,也被内阁的几位大人给直接按压了下去。

“若是别人做了这种事情,奴才一定以为他要么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要么是想要结交朝内的文人士子。总之,都是居心不良的。”

汪直笑着说着,“但是奴才知道,素素绝对不是。我家素素是真的就想图个热闹,图个喜庆,想要让京城的百姓们都过个好节。”

“是啊,若是别人,那绝对是居心不良了……”

朱见深同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从里间传来。

“参见太子殿下。”

汪直看到手里还拿着毛笔的太子朱佑樘从后面学堂的方向跑了出来,急忙跪下行礼。

原来这太子读书的地方,和朱见深日常办公的书房,就差了一道墙而已。

朱见深下了朝之后,就在外间休息,批阅奏折,等到午膳的时间再去安喜宫陪伴万贞儿。

而太子朱佑樘则是每天寅初起床,到文华殿的后殿里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父子俩同在一个宫殿里,一个办公一个读书,朱见深以前在做太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他可没有眼前这个朱佑樘的胆子,居然敢在父皇说话的时候,抛下老师和书本,跑到前头来。

“太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先生要生气了。”

伺候皇太子的司礼监太监黄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看到朱见深向他投来的责备目光后,吓得匍匐在地。

“连个孩子都管不好,要你何用!”

朱见深怒道。

“陛下饶命。这,皇太子刚才还在写大字,不知道怎么地,‘哧溜’一下就从座位上滑下来了。奴才抓不住他啊……”

黄赐委屈地说道。

“父皇,我们去宫外过节吧!”

朱佑樘大着胆子,将毛笔往汪直手里一塞,然后一把上前,抱住朱见深的大腿,还撒娇似得晃了晃身子。

吓得汪直差点把笔扔到地上去。

朱见深吃惊地看着头一回和他如此亲近的第三子,一时连责备他上课时间胡闹都忘记了。

这孩子自打从被内安乐堂那边抱回来之后,算算到现在也有一年左右了。

一开始被抱回昭德宫的时候,他对万侍长那是百般惧怕和不信任,一直到上个月出了黑眚案后,才一改过去的样子,对万侍长无比亲热起来。

而面对自己这个父亲,朱见深心知,他虽然敬爱自己,但是更加畏惧自己,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也是,自他降生之日后,自己就一直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而将他接出内安乐堂后不久,他的生母纪氏,在被封妃后,因为疾病难返,死在了刚搬入的永寿宫中,这辈子等于压根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他怨恨自己,不和自己亲热,也是应该的……

所以现在看到这孩子非但不惧怕自己,居然还抱着他的大腿撒娇,一派幼子孺慕父亲的模样,倒是让朱见深一时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

也只有和已经薨逝的二皇子朱佑极在一块的时候,朱见深才体会过这样的父子亲情。

想到这里,朱见深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眼眶一红,伸出手,摸了摸朱佑樘的小脑袋,“你刚才说的什么?父皇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父皇,我们出宫过节吧,我们去‘星海汇’过中秋好不好啊?”

朱佑樘满眼都是渴求和期待,“阿澜哥哥同我说了,他家有几百个兔儿爷,还有各种玩具,到那天都会陈列在‘星海汇’里头给大家助兴,儿臣想去看看呐。”

前几天万澜进宫,给朱佑樘带了不少的好玩意。说都是他爹这几年办案,在大明各地行走的时候带回来的玩具和特产。

阿澜哥哥还给他带来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却精致到让人惊叹的小小兔儿爷。比宫里内府造的那些好看多了,兔儿爷身后的小旗子还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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