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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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的视线在乐筱萌的身上足足逗留了有好一会,才堪堪划过。

他像是根本不曾看见乐筱萌一般,目光重新放在了跪在地上的顾翎煊身上，那双深沉的双眸沉静而可怕。

“皇上，您可别动怒,这说不定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拿来玩的。”柳贵妃示意那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宫女重新将那个小人放回了木质托盘中，这才站在皇帝的身边软软地为顾翎煊辩解。

“说不定，是这春秋院的下人嘴碎，多说了一些什么事情，这才让小皇子心生嫌隙。”

这话,不就是坐实了小皇子憎恶自己的父皇,憎恶到用这种阴损的小人陷害皇帝的性命吗？

乐筱萌听到这话,立刻就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眼前的皇帝跟自己的父亲长得的确相像,但如果算上年纪却不大对。

这位帝王显然比自己的父亲年轻多了。

不过，如今这事暂时先放在一边不管。眼下,这位柳贵妃欺负顾翎煊就是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她几乎是瞬间有了怒气。

顾翎煊其实在柳贵妃与父皇一同出现在这里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讶，那个小人也并不是第一次见。

姐姐说这小人得留着，他便也留着，因为姐姐似乎有其他的想法。

所以,现在的顾翎煊与其说是恐惧不安,不如说是期盼渴望多一些。

他其实很想要抬眼看一看自己的父皇，想要知道自己的父皇到底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自出生后，就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因为对方是天下的皇帝，是疆国的天子。

黎民百姓是他的子民,而他的皇子也不止他一个。

思考间，柳贵妃又气音哀婉缠绵地道：“这事得从长计议，毕竟小皇子虽只是……”

她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停顿的空档正好让人浮想联翩。

乐筱萌简直就想要揪着她那两撮头发大喊：“你快说啊，你给我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但柳贵妃全然不知乐筱萌的崩溃，依旧还在那儿柔美娇弱地道：“皇上，您看，这孩子也小，不懂事，周围的下人又都是嘴碎的，教坏了小皇子可怎么办？虽说他还小，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子啊。”

“看着他，臣妾就想到了后宫其他几个孩子，真让人心疼啊。”她伸手掖了掖自己的眼角，一副泫然哭泣之色。

乐筱萌真是气乐了。她给这个柳贵妃翻译一下啊，这些话意思就是：这孩子给我，我要了，这些奴才统统给我杀了，不能留！

说到底，后宫的女人都是戏精本身，一个个跑去现代都能拿个奥斯卡影后。

这一个个的演技真是入木三分，说话技巧也是满分，怎么就能从担忧皇子的角度说出那么多话来的？

听起来还特别的熨贴，像是处处在为小皇子与皇帝两人考虑一样。

要不是对方想要搞的是她养的小崽崽顾翎煊，以及她新收的两个手下，她还真的要信了她的邪。

果然，那皇帝听完之后还算愉悦地问自己身边的柳贵妃，一副全由你做主的态度。

“那依爱妃所言，应该如何处置。”

柳贵妃露齿一笑，露出她的明眸皓齿。“这事，就由臣妾来处置便好，皇上你日理万机，万万不该因为这种小事而闹心，臣妾这次也是深感这冷宫之地实在不适合小皇子生活，这才会破格带皇上来此的。”

“哦？那爱妃之前所说的无意都是在骗朕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柳贵妃都吓了一跳。但她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赶紧跪了下来。

其他婢女也都跟着一同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爱妃也是关心皇子啊，望皇上明察。”说话间，柳贵妃的语气中带着深切地悲哀与哀痛，很是能够感染人。

乐筱萌气得直咬牙。“什么玩意，叭叭叭地学鹦鹉呢？！”

她这一声说出口，一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顾翎煊与翠娥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这一大一小，一主一仆因为乐筱萌的出现而深深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乐筱萌在，他们就一点都不怕了。

柳贵妃跪在地上还在继续期期艾艾地道：“皇上，只求您能够看在臣妾刚刚没了孩子的份上，可怜可怜臣妾吧。”

皇帝顾叡珺因为柳贵妃的这句话而微微动容，柳贵妃前段日子痛失了肚里的孩子，直至最近几日，身子才慢慢养回来，的确不该再苛责于她。

起了恻隐之心的中年皇帝顾叡珺立刻俯身，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爱妃给扶了起来。

这是身为帝王的他少有的温柔了。

“爱妃莫要动气，你的身子还很弱，不就这点事，朕自然是允的。”

一切，还不是仅仅只是这位帝王一句话的事情。

柳贵妃因为皇上的这句话，心底暗喜。于是她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

发红的眼角给她增添了一丝的柔弱，看得更是令人怜惜。

顾叡珺不免更加心疼了，他侧身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顾翎煊，眼神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顾翎煊，还不赶紧过来拜见母后。”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怔。顾翎煊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抬起了那小小的脸颊。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的迷茫，但同时又是复杂的。

顾翎煊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站着的乐筱萌，看见她满脸不忿的样子，心底不免少了一丝伤感，多了一丝的底气。

于是原本迷茫的他突然下定了决心，抬起小小的脸颊，直视着自己的父皇，坚决地道：“父皇，儿臣只愿呆在这座春秋院内，他们都没有犯错，不应处死。”

翠娥心底一惊，德福也同样如此，毕竟他们都未曾想过，小皇子竟然会直接拒绝皇帝的要求。

几乎在同时，两人的心底都渗出了一丝冷意。他们极度担忧小皇子会因此受到责罚。

想起乐神仙在离开之前的叮嘱，翠娥立刻跪在地上抢先解释。“小皇子只是怕生，并非……”

“啪”地一声，柳贵妃旁边的那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宫女立刻对着翠娥的脸颊来了一掌。

那力道之大，直接将翠娥的脸甩到了另外一侧。

也在同一刻，翠娥脸颊的一侧直接变得通红。

她赶紧又深深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该死，不该多言。”

但刚刚那种情况哪是不多言就能解决的，正是翠娥的这一句话才让刚刚那胶着的气氛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皇帝顾叡珺紧蹙的锋利眉眼总算是舒展了开来，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噱。“朕心意已决，作为朕的皇子，你本就该同意。”

他一甩明黄色的宽大袖口，面容威严，那态度是完全不容他人反驳的。

顾翎煊小小的脸颊上稍微多了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他微微抿了抿唇，虽然心底害怕，还是一句一句地说出口了。“这个小人本就不是我的。”

柳贵妃微微蹙眉。

她记得之前跟她报告的崔妙曾说，这个孩子胆小如鼠，不堪大用，但现在看起来，这孩子却胆大得很？

她心中不悦，但脸上却不曾露出些许。

只是闲闲地笑了下，用纤纤玉指抱住了身边皇帝的手臂，一脸宽容，语气柔和。

“这孩子还真是仁德。”这言下之意就是在说顾翎煊是在蒙蔽顾叡珺。

这句话的意义可比推拒皇帝的皇令还要深，若是有心人故意找事，是可以被提到欺君之罪的。

“儿臣没有说谎。”顾翎煊先前还有一丝的恐惧，但当之前的那句话出了口，他却是反而冷静了下来。

在脑海中将之前神仙姐姐跟他说过的情况回忆了一遍，他渐渐有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话语。

“这小人，儿臣早在前几日便已经发现在枕头底下了，但儿臣并不识字，所以并不知那小人那后面的字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怔愣了一下。

因为没有人想过，堂堂皇帝的儿子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顾翎煊却是依旧还在慢慢地继续说：“而儿臣身边的这两个贴身婢女和太监，也是昨日才入住了儿臣的春秋院。”

“这事，只要出去问问其他冷宫的婢女和太监就能问得一清二楚。”

乐筱萌听着都有点傻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教过顾翎煊说这些啊，而且更加令她震惊的是，这孩子怎么说话突然这么条条有理起来了？

之前不还黏黏糊糊，结结巴巴的吗？

但她心中的惊骇还不曾消失，顾翎煊却又在那里继续刷新着乐筱萌的三观。

“儿臣不认字，身边两个贴身婢女和太监都是昨日才入了儿臣的春秋院，这事显然是之前照顾儿臣的婢女做的，虽然儿臣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将这小人放到儿臣的枕头之下……”

说到这里，顾翎煊的眼眸深处微微闪烁起了泪光。“儿臣原以为，对方是想要给儿臣一个小人玩呢。难道不是吗？”

最后一句微扬，带着一丝委屈以及天真，让人狠不下心来。

乐筱萌几乎实在立刻就被对方那软绵绵的眼神给萌坏了。

虽然知道对方也许只是在演戏，但即便是演戏依旧还是让人心肝胆颤啊。

这是什么无敌萌崽崽，真是想要疯狂按回怀里宠！

乐筱萌表示自己无限可以！

就连顾叡珺都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但那丝触动不过出现了一瞬，便又被他狠狠地压制了回去。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个害死了文鸢的孩子，一直令他厌恶，为了防止他因为一时忍不住将他弄死，所以顾叡珺才会将这个孩子养在冷宫之中。

但偏偏，这个孩子却依旧还要在他的面前晃悠，令他烦躁不已。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那心底深处的暴戾，只是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将那个宫女带过来。”

柳贵妃的脸色在他的身后微变，但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因为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好在她之前让崔妙做事之时从未亲身前往，如今即便崔妙指认她，也拿不出证据。

这么一想，她又胸有成竹地站在了远处，示意身边的宫女去抓之前在春秋院的婢女太监。

不到片刻，一群宫女太监便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春秋院的大厅。

皇帝的亲自前来，是他们这些冷宫婢女太监从未想过的事情，他们一个个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深觉不对劲，怕死地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似乎对这种事情实在不耐烦，直接对身边的太监道：“速速解决。”

天气炎热，令穿着一身明黄色衣裳的皇帝愈加厌烦，即便身旁的太监低眉垂目地举着的日月扇与黄罗伞已经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却依旧无法消灭酷暑的热意。

旁边的婢女很会看眼色地拿着手中的羽扇上前为皇帝扇风，在另外一个婢女的手上还托着一盆碎冰，稍微已经融化，却还透着凉意。

羽扇扇过那盆凉冰，吹散去了酷暑的热意，让顾叡珺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

他坐回了龙辇，示意身边的典礼官、禄东赞，通译者抬到一旁的树荫下。

因为春秋院大厅内实在太过冷清，而里头的桌椅也实在过于破旧，顾叡珺完全无法忍受。

随行的太监是皇帝的副总管，专门为皇帝解决日常起居办公休寝的五品太监——松正德。

宋正德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用尖细的嗓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喏。

宋正德戴着的帽是镍蓝顶，蟒袍上的图案绣的是一只神态真实的孔雀，孔雀的眼睛漆黑，身姿卓绝。

这是四品官衔才能穿戴的服侍。

他的态度公正，在皇帝面前微微弓起的身子也在此刻挺拔了不少，他笑着吩咐道：“杂家应皇帝的吩咐，要验证这事的真相。”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对着顾叡珺的方向恭敬地抱拳敬了个礼，这才继续道：“杂家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届时定然为你对圣上好言两句……”

“让你少受点罪。”

这死还是得死的，只是免去了一开始的痛苦而已。

这句话说得明明白白，在场的人几乎都清楚。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惧色，算是了解了这次若是无法找到始作俑者，大家都无法善了。

有个女婢斗胆大喊了一声。“奴婢冤枉，奴婢从来没有做出这样诬陷皇子的事情！”

她言辞恳切，语气中带着哀切，同时眼神中还存有恐惧。

随着这位婢女的话一出口，其他婢女太监也一个个跪在原地大喊冤枉。

这一个个的声调都是那个凄婉悲壮，每一个声调，每一次的抑扬顿挫都恰到好处，像是训练过的整齐划一。

柳贵妃已经坐在了一边，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旁边那穿着杏黄色服装的宫女甚至还跑过来给柳贵妃敬了茶。

柳贵妃端得那个雍容华贵，端过了茶，用杯盖捋了下茶叶，这才用纤细的手指托起来，微微抿了一口。

崔妙跪在人群中，心中暗生疑宼。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会叫他们过来，难道是被发现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朝着柳贵妃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柳贵妃的神色冷淡，全然不闻不顾的样子。

这一瞥，就让崔妙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太对。

顾翎煊依旧还是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小小的躯体此刻在烈日之下却是显得尤其坚定。

他的确没有什么怕的，因为他知道，在他的身后，还有神仙姐姐。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害怕。

脑内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全然没有遇见生人的恐惧。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有人在身后为他撑腰，与自己独自求生，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在他身边的乐筱萌。

乐筱萌也在这个时候看见了顾翎煊偷偷看她的小眼神，站在他的身边，用柔软的手掌触摸在了对方小小的脑袋上。

“你很棒。”她的声音柔软而温暖，令顾翎煊差点感动地哭出来。

但他却是深深地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绝对不能松懈。

乐筱萌对此非常满意，觉得自己的小崽崽真是聪明，以后倒也不用怕他只会被欺负了。

之前一直深觉得要好好锻炼小崽崽顾翎煊硬气起来的乐筱萌感到了满意。

宋正德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群跪坐在地上的太监宫女，隐隐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他可是在后宫摸打滚打才爬上副总管太监之位的，那些年轻太监宫女的小动作小眼神，在他眼中根本不够看。

见那人还没有自己站出来，他直接冷哼了一声，双手负在自己的身后，一脸严肃地在宫女太监之间行走。

很快，他便停在了一个宫女的身前。

也就在崔妙身边的面前。

崔妙几乎是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心想一定不会这么准的，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所以依旧还是闭嘴不说话。

她的呼吸都憋住了。

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

“你，对，就是你，给杂家抬起头来。”宋正德用尖细的嗓音对着眼前的崔妙道。

崔妙心底一凉，一时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