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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诚之等人到达的前一刹,青衿眼疾手快的自我房中抬出一张琴塞过来。抱着这琴,我也觉心下定了不少,于是抢着对明诚之笑道,“大人,你我朝廷命官,最重体统,因此今日宴饮并未有歌姬舞女助兴。如今宴毕,九曲连觞虽有诗词,却无歌舞,岂不无趣?下官不才,于诗词之道上再无进步,因此自请做了这鼓乐的营生,还请大人与诸位公子玩的尽兴。”

这可能是我做官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今日两个生平以来第一次,都这么交代在了明诚之面前,姑且算作学费吧,日后这样的场景只会多,绝不会少。

我抱着琴,神态坦然,笑意微微。

心内却忖度着,不知我这般气度,与明诚之初涉官场时相较,又是如何。

九曲流觞不仅仅是我这后园子的名儿,也是京师近几年来又复兴起来的玩法,听闻最初还是北宋那边的文人搞起来的,地点多选在七弯八拐的水池子中。击鼓者斟满杯酒,顺水流去,鼓声停而杯流止,在谁附近谁便以眼前景色赋诗一首,不论诗句好坏,但求摹景逼真,若是作不出,便饮尽杯酒,换作击鼓人重新开始。

当然,击鼓也不是随意击的。

前朝是数点子,我朝便以击《乐书》名篇为佳。我府上无鼓,便以古琴相替,这么觉得,好像品位便又高了一层。

更何况,我对自己的琴艺,还是颇为矜傲的。

年幼时我家中曾收留过一位老琴师,那琴师自称是京郊人,一手琴弹得我虽不懂却也觉得行云流水。学了几年,那琴师要去四处云游,说与我投缘,便将此琴转赠给了我。我这几年虽琴艺长进了不少,但于鉴琴上依旧一窍不通,只不过人人都说这是一把好琴,我在京师安顿下来后,便快马加鞭将此琴接了过来,摆在了我房中极其显眼的位置上。

之前青衿还劝过我将这琴收起来,但始终拗不过我,便也罢了。

明诚之瞥见我怀中这琴,神色又是一怔。

也不过只是一怔。我以为这琴着实是把好琴,饶是明诚之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但我又转念,那琴师本就是京郊人,或许土生土长的京师人明诚之识得这把琴也未可知,于是故意看向明诚之道,“不知明大人以为如何。”

“有‘鹤鸣’助兴,自然是好的。”

明诚之颌首,率先坐下。

九曲连觞中的凳子除了方才宴饮那处,都是四散着排开的,以示游戏中无尊卑之别,也是为了让大家能放开了胸襟畅玩的意思。即便如此,小刘大夫也极有眼色的将明诚之让在了中心的位置上,他则与众同僚分坐在四处,呈众星拱月之态。

我第一次知道了这把琴的名字。

看来明诚之果然是识得这把琴的。正想着要不要择日去明府拜会一下,顺带探探这把琴的来历,但又想到,这偌大的京师,我唯一可依仗的可能便是这把琴了,还是不要轻易让人瞧出我的底细来好。

于是待他们都坐稳了,我便将这把琴交给青衿和紫渊去安置,先斟了一杯酒,环顾一周道,“琴声既军令,今日九曲连觞,不论尊卑,唯我是听。”

钟毓笑着点了点头,“不要啰嗦,拣要紧的说来。”

“今日第一次我奏《乐书》第三章,第三次徵音止。这杯酒在谁面前,谁便尽饮杯酒,以此前景色为题,联一句出来。第二次便是第四章第四次羽声止,以此类推。”我说完了规则,又笑意盈盈的看了一圈儿,人人跃跃欲试,皆是踌躇满志的样子,“谁若做不出,便加罚一杯。”

众人一致应了,杯酒顺水流去,我坐定抚琴。

抽在间隙觑一眼若白,见他身后的小厮已在铺纸研墨,便知他根本再无心参与进来。

酒杯被钟毓和小刘大夫做了手脚,一连几轮都在明诚之面前提下,他喝了不少酒,酒兴助诗兴,一联几句俱是佳辞,面上得意之色也盛了不少。我身后的青衿忙不迭的誊录着,紫渊便看看青衿又看看鹤嘴炉,抽空问一问青衿何时再添些香进去。

这才是我今日来最自洽的时刻。

琴声叮叮,流水淙淙,诗声朗朗,一切都在向我预设的最好方向发展着。

若白坐的离我不远,只一抬眼就能看见。此时他正将狼毫抵在下颌上,笔杆青碧,而他的肤色却通透如一抹霜雪,便是在夕阳下也耀眼的很。于是我又想起了那年冬天他力排众议将我带回栖霞馆的日子。为何那时朝夕相处……却从未发觉若白的身上,竟然是如斯白嫩的?

这么一出神,就弹错了一个调子。

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换了曲目接上,但终究是被明诚之与若白听出了不妥。

恰这杯酒又一次到了明诚之面前,他举杯一饮而尽,缓缓起身,对着我挑了一抹似笑非笑,“固因胸中浩然气,岂为欲界多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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