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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闲下来之后,沈枝枝就觉得自己的手实在酸痛。
她将粼奴放了出来,粼奴变成了一个小西瓜般大小的胖胖鱼,沈枝枝将它搁到桌子上,让它用鱼须给自己按按手腕。
粼奴的鱼须冰冰凉凉的,按着手很舒服,沈枝枝斜依着闭目养神,等着赵遇回来。
没一会儿,她感觉粼奴的动作停了。
沈枝枝懒得睁眼,只道,“不许偷懒,继续按。”
粼奴依旧没动作,沈枝枝觉察气氛有些不对,下意识睁开了眼。
赵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前,无辜的粼奴正被他提溜在手中。
大家都忙着扫洒去了,故而门口没站人,赵遇回来之后直接进了屋,他瞧见沈枝枝闭眼坐着,便觉她睡着了。
瞧见那小东西趴在桌子旁边鬼鬼祟祟,以为那小东西是趁她睡着,偷跑出来捣乱。
赵遇刚想帮她收回去的时候,沈枝枝冷不丁地开了口,赵遇才知道她没睡着。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枝枝就睁开了眼。
沈枝枝瞧着赵遇此刻的神色,微微眯起了眼。
仲修是个凡人将军,尽管胆子再大,看见粼奴这种灵物,也不会是这种平淡的反应,还将它拿在手中把玩。
思及此,沈枝枝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赵遇?”
赵遇将一直无声默默挣扎的粼奴丢回了她手中,闷闷地“嗯”了一句。
见他还真敢应,沈枝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知道自己是谁,还装不知道唬我?”
赵遇眨眼望她,神色间竟有些无辜。
他还敢无辜?!
“我是不久前才想起来的。”
沈枝枝:“不久前是多久以前?”
赵遇从善如流道,“方才进门的那一刻。”
沈枝枝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只见他神色间毫无心虚,沈枝枝一时也拿不准,这个荒唐的答案,可信度究竟有几成。
她只得继续坐下,“那你记得,咱们进来之后的事情吗?”
赵遇继续摇头,沈枝枝又道,“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赵遇拧起眉,这段对话怎么似曾相识。
“是你师兄。”他滴水不漏道。
沈枝枝,“……”
生怕再问出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沈枝枝只得开口跟赵遇将她知道的事情都科普了一遍。
科普着科普着,沈枝枝忽然就想起来,皇帝明天要带着贵妃和小时候的他来了。
赵遇如今肯定对那两个人没什么好感。
沈枝枝犹豫道,“你知道明日皇上带着贵妃和五皇子来吗?”
赵遇垂着眼“嗯”了一声。
沈枝枝心道果然,这是不高兴了。
她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毕竟她现在还不是他阿姐。
沈枝枝想了想,还是委婉道,“我来这里之后,能做一些梦,我梦到当年,皇帝怀疑仲修将军功高震主,然后收了他一半的兵权,才导致他最后战败。”
“所以你想让我讨好他?”
沈枝枝一顿,“没有,我是想说,你有办法让仲修的兵权不被收走吗?”
赵遇闷了一会儿,没吭,就在沈枝枝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忽然道,“仲修当年被收走兵符的事,被贵妃知道了,她向皇帝讨了兵符,给了五皇子。”
给了五皇子,他不就是五皇子吗?
“那到时候,兵符会自动出现在你身上?”
赵遇哂笑一声,“你倒是想得美。”
沈枝枝,“……”
他继续道,“如今在这里,你我都不是原本的自己,所以我是仲修,和赵遇没什么关系。”
他这么说,好像是想要撇清私人情绪一样。
但沈枝枝知道,这不是轻易就能够放下的。
不过他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沈枝枝没办法反驳,只得顺着他道,“那怎么办?”
赵遇忽然瞥了她一眼,“到时候问他要过来就行了。”
“那可是兵符啊,他愿意给吗?”
沈枝枝问道,那是小时候的他,他最有发言权。
“他很好骗的,你骗骗他,他就会给了。”赵遇低声说。
沈枝枝怕赵遇情绪低落难过,拉着他又继续聊别的,聊着聊着,就把自己给聊睡着了。
赵遇一转头,便瞧见她双手撑着脸,嘴巴微微长着,介于方才的状态,赵遇不确定她是不是醒着。
唤了她两声之后,她果然没动静。
赵遇怕她着凉,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抱起,准备让她在内室的床上睡。
沈枝枝忽然动了动,不过幸好没醒,只是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赵遇弯腰将沈枝枝放到床上的时候,听见了她的低声呓语,赵遇停住动作,想听听她会说什么梦话。
“鸡腿,我要鸡腿。”
赵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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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赵遇依旧去了军营。
而直到薄暮时分,帝妃才临城,下榻进了将军府。
皇帝虽到中年,但依稀可见当年风姿,贵妃更是生得国色天香,不然不会叫皇帝在外一见钟情,接回宫中独宠。
赵遇的鼻子和嘴巴像皇帝,眉眼之间像贵妃,沈枝枝望着帝妃之间站着的那雪团子一样的小赵遇,十分想上前摸摸他的脑袋。
可惜她不能,她现在是臣子之妻,这样做那是僭越。
沈枝枝遗憾得直叹气。
“将军人呢?”皇帝巡视了一圈,没瞧见仲修的身影。
“回皇上,方才军营中突有急事,将军耽搁了。”
府上的大管事忙不迭地道。
皇帝沉吟了一声,“将军辛苦了,那朕也去军营看看,爱妃可要随之一同?”
贵妃摇摇头,“臣妾有些乏了。”
皇帝便让她在府中歇息,自己领着一半的侍卫去了军营。
贵妃带着五皇子宿在了布置好的厢房中。
沈枝枝身为臣妇,还得在外厢等着。
她等着等着给自己等困了,刚打了一个哈欠,自内间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紧接着,小赵遇悄悄地走了出来。
贵妃许是睡着了,才叫他偷跑了出来。
沈枝枝瞧着他这个样子直想笑,蹲下身子悄声问道,“殿下怎么不睡觉?”
小赵遇摇了摇头,“我不困。”
侍候着的人都垂着头不敢看沈枝枝和小皇子,沈枝枝实在忍不住,伸手挼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时的小团子虽备受帝妃宠爱,但却俨然有些些端方知礼的棱角,被沈枝枝摸了头也不恼。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狗狗眼对着沈枝枝道,“姐姐,我想吃葡萄。”
沈枝枝对他这个小团子没什么抵抗力,悄声道,“这里没有葡萄,我带你去前厅吃好不好?”
小团子点了点头,向个小大人一样,“那便有劳姐姐了。”
沈枝枝领着他去了前厅,侍候的小太监不敢阻拦,只得跟在二人身后。
前厅的桌子上放着些葡萄,沈枝枝将小团子抱起来放到凳子上,拿起果盘中的葡萄给他剥。
小团子乖乖地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吃着沈枝枝喂给他的葡萄,好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沈枝枝一想到这个温顺可爱的雪团子的以后,心中直唏嘘感叹,他那皇帝爹和贵妃娘心也太狠了。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他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姐姐,尽管这个姐姐时不时地一直盯着他长吁短叹。
小团子很知礼,将口中的葡萄全部再咽下去之后才想着说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喧哗,原是将军和皇帝回来了。
看两人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小团子张了张口,只得将话咽了进去。
他在屋内瞧见父亲回来,忙跳下凳子给皇帝行礼,皇帝走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赏心悦目。
赵遇站在门外,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比起拥有之后失去,他更愿意从来没有拥有过。
一时之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眼睛变了颜色,他自己也很害怕,他忍着哭去找父皇,想得到父皇的慰藉,可当他以那副样子去见他一向敬重仪仗的父皇,却只换来一个嫌恶的眼神和一句“孽障”。
他想上前,可皇帝却打了他一巴掌。
母妃也不见他,还不让他回宫。
那天晚上,一直备受宠爱的小皇子,一个人缩在冰冷的宫墙角,哭得睡着了。
后来他住到了别的宫殿,那个地方很偏僻,还有些破旧,可是比宫墙四处透风的角落好上太多了。
有人开始骂他,骂他是小妖怪,骂他的母妃是老妖怪,老妖怪迷惑了皇上,生了他这个小妖怪。
他气不过,这些事情和他母妃有什么干系。
那些人骂得太难听,他就和那些骂他母妃的人打架。
以一敌众,自然打不过,还落了一身的伤。
他突然好想母妃,他去了母妃宫中,他想说母妃我以后会很乖的,不惹你生气,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那时,母妃终于肯见他了,她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别人的那种惧怕和厌恶,她望着他的眼神中只有平静。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的是母妃终于接受他了,她是他的母妃,怎么都不会不要他的。
可紧接着,她的话就宛如兜头凉水一般地浇了下来。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孽障,我也不会失宠,皇上也不会不愿意见我。
他们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母亲,可却一口一个孽障地唤他,仿佛他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
别人不信他,连他们也厌恶他。
后来,后来……
流言越传越烈,有刺客挟持了他。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的是,还好,现在父皇和母妃没有那么喜欢他了,他如果不在了,他们也许不会太神伤。
直到后来,他从刺客怀中扯出了一枚令牌。
那是父皇亲养的暗卫,只听命于他一人。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但那种崩塌碎裂的感觉,记忆犹新。
刺客看他可怜,不忍心,最终放了他。
赵遇闭了闭眼,屋内的欢声笑语将他从回忆中剥离。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胸膛,看看他究竟会不会痛?
绷出了青筋的手,忽然被一团柔软包裹住了,那双柔软好像能抚平他心中的烦闷和焦躁一样。
沈枝枝站在他身侧,眸光温柔地望着他。
赵遇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这狗东西死了不要紧,只怕他若死了,愿阵一不小心塌了,他和沈枝枝都没办法再出去。
何必为了一个假的虚影冒这个险。
沈枝枝望着他的脸色,低声担忧道,“你没事吧?”
赵遇摇了摇头。
宴设在晚上,皇帝回来又同贵妃休息了一阵之后,才着人吩咐开宴。
宴上,沈枝枝怕赵遇不适,特意偷偷派人前去,将皇帝和贵妃的位置挪得稍微远了些。
几人落了座,菜品一道一道的跟着上来了。
关山城中没什么稀罕东西,菜色也一般,都是些素菜,帝妃瞧着也没什么兴致。
直到最后一道菜,上的是一只烧鸡。
帝妃为大,布菜的随侍想也不想,直接将烧鸡搁到了帝妃的案几上。
赵遇瞧得眉头一皱,那是他昨夜听见沈枝枝梦里也喊着要吃鸡腿,特地让随侍去打猎来的。
这不长眼的侍从,竟把烧鸡端给了别人。
沈枝枝瞧见竟然有烧鸡上来,一时有些惊讶,她不由得向赵遇望去。
但见他果真盯着那烧鸡的腿一直看。
他真就那么想吃那鸡腿啊。
帝妃没什么兴致,菜也没吃几口,一直在观赏自宫中带出来的乐师和舞女的表演。
小团子看着方才喂他葡萄吃的姐姐一直盯着这边,以为她想吃,便偷偷撕下一只鸡腿让人呈在碟子中拿了过来。
侍从将碟子放下便走了。
沈枝枝瞄了那鸡腿一眼,咽了咽口水,将碟子朝赵遇那边推了推。
赵遇闷声道,“我不想吃。”
沈枝枝不懂他在别扭个什么,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想吃你那眼珠子都快长它腿上了。”
赵遇,“……我不吃。”
他将碟子又推了过来,沈枝枝咽了咽口水,“你真不吃?”
“不吃。”
于是沈枝枝十分不安地开始啃鸡腿鸡腿。
赵遇安静坐在她身边,若沈枝枝不那么专心地啃鸡腿,能稍微抬眸看一眼赵遇,定会发现,他望着她的眼神,满目温柔。
沈枝枝意犹未尽的将鸡腿啃了个干净,眼神正在寻找,赵遇便十分贴心递上了一块帕子。
沈枝枝动作一顿,就着手绢擦了手之后,悄悄对他道,“那皇帝去练兵营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他把一半的兵符收走了。”赵遇道。
沈枝枝点了点头,没什么意外,剧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只等着再从小团子手中将兵符拿回来。
沈枝枝瞧着前面坐着的小团子,他坐得很直,跟个小大人似的。
一旁侍从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他的袖子上,侍从吓得一个哆嗦,他也不恼,对着侍从悄悄比了个“嘘”的手势,自己将胳膊藏到了案几下,没叫帝妃瞧见。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意外,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芝兰玉树,清风明月一样的人。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代明君。
坐了没多久,皇帝便借口乏了,揽着贵妃回去了。
沈枝枝望着赵遇道,“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赵遇犹豫了一下,沈枝枝见他这个样子,十分贴心地安慰他道,“没事儿,你小时候人很好的。”
嘶,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沈枝枝不等他犹豫完,便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去说吧。”
小团子吃饱了在梅园走着消食,沈枝枝跟了过去,赵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遂也悄悄跟上了沈枝枝。
“小殿下。”沈枝枝在后头唤了一声。
小团子停下脚步,对一旁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便退到了远处。
赵遇藏在了回廊拐角处望着。
沈枝枝走到小团子面前蹲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直接点题,“晚上吃的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很好。”
“饭菜还合胃口吗?”
小赵遇继续应着,然后垂首自怀中掏了掏,“姐姐你是想来要这个的吧?”
沈枝枝望着那兵符一怔,这孩子……怎么这么敏锐?
小赵遇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他眼中带了几分狡黠:
“我知道将军打仗,需要这个;但他既然想要,却不自己来取,用美人计,可不是君子的上上策。”
沈枝枝一顿,美,美人计?!
这小团子懂得有点多啊。
他说完,将兵符悄悄地塞到了沈枝枝手中。
兵符触手的那一刻,一阵汹涌的异样感猛然冲了过来。
沈枝枝忙稳住身形。
她悄悄攥紧了兵符,“谢谢你,小殿下。”
小赵遇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要有个像你一样的姐姐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或者,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回廊下,赵遇听着幼年时候的自己那些无知稚语,心中无奈。
她后来,确确实实成了你阿姐。
但你却,不再想要这种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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