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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川明赖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不死川实弥被黑泽多丸带回家的情景。

那时的少年很瘦弱,全身都是伤,跟在老师身后,仿佛无处可去的孤狼,到了陌生的环境里找不到任何可信赖的人,唯独可以做的是绷紧了神经,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她其实有被那种凶戾的眼神吓到,可是目光相接之后,他似乎呆了一下,既像是意外又像是惊奇地打量她,又从警觉的野兽变回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不死川实弥刚来老师家的时候,比她还要矮一点点,因为女孩子发育得要早一点,也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横贯了三道伤痕的面孔青涩稚气,又带着不合年纪的稳重深沉,还有身上的淤青与疤痕,构成了她对不死川实弥最初的印象,一直很难转变过来。

她从那时候就改了爱吃肉的习惯,会将盘子里的肉放进他碗里,想着老师说得一点没错,男孩子比她还瘦可不行。

实弥几乎没有笑过,她最多能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就是他皱着眉毛反过来教训老师,会一声不吭地把家务活包揽下来,根本不打算跟她平摊。那样的沉默像是习惯了将一切背负在身上,不论肩上有多少重担,转身来面对别人时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为难。

是长男嘛。在实弥没有提过家人的时候,老师就有对她这么感慨过。

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很会照顾人嘛,家务也拿手,一看就知道是常帮父母干活的长子啊。

而且啊,老师还补充,因为不想给父母造成麻烦,非常善于忍耐哟,痛苦也好、烦恼也好,全部都不会轻易说出来。

不死川实弥在烦恼什么,森川明赖的确根本看不出来,她是很笨的人,连呼吸法都没法那么快掌握,要读懂别人的内心也太难了。

但是这样也没问题,如果没办法帮忙分担,那就换一种方式好了,只要能让实弥开心起来就好了。

每一年,她都是这么向神明许愿的。

***

改变一切的是那个漆黑的夜晚。

这样形容是因为她觉得那天晚上很黑,既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仿佛全部的光都被吞噬了。

蒙住眼睛的布松开了,她看见房屋从身侧飞速倒退,抱着她的这个大哥哥还在竭尽全力地奔跑。

他快跑不动了。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剑士停住了步伐,因为眼前已经是死路。

很快就要天亮了,但来不及改变路线,身后的追击已至。

抱着她不方便防守,剑士在放下她的时候才发现布巾掉下去了。

闭上眼睛,我会保护你。

就算被这么叮嘱了,她也没有听话,看见不远处从黑夜里走出来的男人。

是爸爸。

不是爸爸。

那到底是什么?

剑士的刀掉落在她脚边,已经重伤的人无力地跪倒,还挡在她面前。

占据绝对优势的男人就如戏弄着老鼠,冰冷的红瞳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远远站着一如平常那般对她说——

过来。

只要过去她就会回到从前的日常,即便还是懵懂的孩子也能明白这点,在她眼中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原本就是无所不能的。

遗忘也好,催眠也罢,总有一种办法能挽回过去的幸福时光,带她重归于美梦之中。

只要她听话。

不要。

莫名地不甘起来,或者还有别的更复杂的感情夹杂在其中。

所以比起那一声熟悉的呼唤,更加注意到别的东西。

是刀,静静地躺在脚边不远的地方,沾染的血迹无法玷污它的身姿,仍旧是美丽的青色。

刀为什么是青色的?

人要怎么驯服猛兽?

铁锤?鞭子?匕首?

她捡起了那把刀。

很沉,刀柄磨得手疼,握住它重新站起来就很费力,为了节省力气,拖着刀走到剑士前面去。

然后,用上两只手,竭尽全力地把刀举起来,歪歪扭扭地对准了男人。

她以刀锋对准了他。

那就是起因。

她得到了血。

与对其他人的意义不同,那是一个恶意的诅咒,若是朝阳没有升起,他将要欣赏她在诅咒中挣扎死去的样子,又或是,在阳光里剥夺了为人的资格,以鬼的面目化为灰烬。

结果两者都不是。

她变成了怪物。

***

“最近,是不是发作得更频繁了?”

被这么询问的时候,少女局促地碰了碰自己的脸,低下头扫遍全身上下,像要找出令他这么问的理由。

并未能找出不妥,她很迟疑地点头,还是老实地回答:“……嗯。”

“是嘛。”坐在檐廊上的男人十分随便地回应,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发作的频率是半个月一次?”

森川明赖放下手里的衣服,小跑过去挨着他坐下,点完头以后又犹豫地补充,“因为……和实弥一起,所以这段时间……”

“啊,直接饮用他的血吗?”也无需她详细说明,黑泽多丸便能猜到经过,看她有点不情愿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定是不死川实弥主动提议的。

从前偶尔血浆送得不及时,她也会喝不死川实弥的血,而且需要的份量更少。可通常情况下还能够忍耐,她就不愿意这么做。

是为了这件事特意回来找他啊。

“你跟实弥怎么了?”

他问的每个问题都切中了要点,往往都令森川明赖难以回答。

“我觉得……实弥变得很奇怪了,老师。”她吞吞吐吐地说,“他好像……在为什么苦恼,不像是因为任务、和同伴的关系之类,一直自己烦恼,但是什么也不告诉我,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信赖吗?”

“嗯——”黑泽多丸摸着下巴思索,接着一脸深沉地开口,“就是那个吧。”

“什么?”

“长大了啊。”他一副过来人感慨的语气,“是恋爱烦恼吧。”

“恋爱烦恼?”森川明赖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因为完全无法将这个词语和不死川实弥搭上关系,她头一回对老师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怎么会……”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想什么,老师我可是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自己烦恼去吧。”黑泽多丸豪爽地摆了摆手,对于弟子的心事丝毫不感兴趣,“更重要的是你的‘病’,要多加注意啊。”

“老师,我会不会有一天变成鬼呢?”她直愣愣地盯着屋檐投下的阴影与阳光之间割裂出的分界线,“到了那时,请在我伤害别人以前,杀了我吧。”

黑泽多丸将手按在她的头顶,严肃地回答:“不会的,你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输给无惨。不要对他认输,小赖。”

森川明赖却没有底气可以回应他的鼓励,即使她没有被无惨的血液变成鬼,也离正常人的道路越来越远,一天比一天地渴望鲜血。

尤其是在不死川实弥身边。

曾经喝过的血液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稀血的味道与从冷冻库里取出的血袋也是不一样的,就算没有犯病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来,贪恋血的味道。

她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在这时候只能借着糖果来压下饮血的欲望,并且小心地不让不死川实弥察觉出异常。

在还能自我控制的时候,她不会特意烦恼这个,即使将来失控,也由于早就预想过结局,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就算不提这个问题,她对于该怎么和不死川实弥相处,也产生了困扰。

老师说实弥有喜欢的女孩了,但作为师姐又是继子,最常与他在一起的自己却根本没有发现。即使被这么提醒了,她也想象不出有真实感的画面。

但是,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森川明赖勉强信任老师的话,想要试着找出这个人。

是鬼杀队的队员,还是说在哪一次的任务中遇到的人呢?

最先想到的是蝴蝶屋与隐部队的女性,不自夸地说她基本认识鬼杀队所有的女队员。

是香奈惠小姐?忍小姐?上回任务里合作的女队士?还是那位风柱辖区里的隐小队的队长?

尽管不死川实弥——她隐隐约约听来的——他在鬼杀队里的评价似乎不太好,但对待女性的时候,就如老师对他耳提面命那样,通常比较耐心有礼,所以反而没人讨厌他。

可是她很努力动用了身为女性的第六感和观察力,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实弥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没有分别。

那么,会是鬼杀队之外的女孩子吗?

风柱的辖区范围很大,也有时常巡回的路线,以及常常光顾的店铺。森川明赖也记得店里眼熟的女孩,但是可能性就更低了。

因为店里的女孩其实从不和不死川实弥说话,理由也非常简单,她们畏惧他的外表,情愿选择和她交流。

排除了所有情况之后,一个选项都不剩,令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发起愁来,赌气地想麻烦的师弟连喜欢了谁都那么麻烦。

她也只是这么腹诽,没想到某一天不死川实弥冷不防地问:“你最近在找谁?”

森川明赖吓得哆嗦了一下,险些怀疑他能听见她小声地在心里抱怨,忍着心虚时会下意识转开脸的习惯,使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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