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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黄河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

站在岸边的人,不时可以看见河中的急流处溅起的水花,一个个看着便胆战心惊的漩涡。

凡是被卷进漩涡之人,十死无生。

住在黄河边上的人,都是拿命在赌。

黄河之水可以灌溉,自古又是土地肥沃,收成自然比其他地方要好许多。

哪怕是大旱之年,黄河水总不至于枯竭。

唯一惧怕的便是黄河泛滥。

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黄河泛滥,顶多每年发些小灾。

上一次黄河改道已经是几百年前了。

无情倾泻的洪水给了人致命的教训,东武城从黄河改道以来,没了近一半的人。

许多人夜里睡觉都不敢把衣裳脱了,值钱的东西时刻放在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随时警惕着再次涌来的洪水。

今日,法力通天的巫要开坛作法,以童男童女祭祀黄河河神。

只要祭祀完成,河神满意,黄河将再也不会泛滥,自此以后都是风调雨顺。

附近好几个村子的人半夜就来到了河堤上,等待大巫作法。

大巫的祭坛上,一双穿着大红丝绸衣裳的男童跟女童正在撕心裂肺地哭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却声音很小,低不可闻,乖巧地待在祭坛上,没有乱跑。

混在人群里的罗山眯着眼睛,瞧着连擦鼻涕都没有气力的两个孩子,他们分明是被喂了药,让两个孩子乖乖等死。

围观的人并非没有看出来其中猫腻,只是这不是他们的孩子。如果献祭别人的孩子就能安抚河神,让黄河不再泛滥,也算是这两个孩子的功德了。

去伺候河神,指不定还能位列仙班,是别人修也修不来的福分。

已经有人对着两个孩子三跪九叩,当着神仙来拜了。

大巫带着一群弟子穿着祭祀的大衣裳,踩着奇特的韵律,在鼓乐中翩然起舞,大声吟唱着,“凤羽云帔,玉佩金珰。骞树结柯,号曰木王。神幙控根,有亏有光。明精内应,玄水吐香。赐书玉札,刻名云房…….”

两个孩子低低的呜咽掺杂祭乐跟吟唱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听见。

五六岁的孩子,被饿了两日,离开了自己的父母,看着一群可怕的人跳跳唱唱,又没有力气哭出声来,只能靠在一起,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们的父母亲人,自然是不被允许参加祭祀的。

两名孩童已经被河神选中,成为了河神的人,孩子的父母再出现,岂不是会惹了河神不快。

围观的几百个人,一个个虔诚顺服地跪在旁边祝祷。

大巫跟弟子帮佣,不过二十几个人。

这么几百个人,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就被这么几个人扔进黄河,去做不知会否有用的祭祀。

大巫完成了仪式,伏在祭坛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朗声念道,“河神在上,今献童子,祈以昌顺,求以安泰。”

行礼完毕,大巫转身吩咐弟子,“将童男童女祭祀给河神吧。”

也就是把两个孩子扔进黄河。

弟子们领命,两个人走上祭坛,一人手上抱了一个毫无反抗的孩子,便向着河岸走去。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人群外忽然冲出了两个身上满是血污的妇人,拼了命地往人群里挤,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杂-种,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孩子祭祀河神,我的狗子才五岁啊!”

“我的二丫才四岁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你们连我也杀了吧!”

大巫紧紧皱着眉头,轻声对旁边的弟子问,“不是让人看着他们了吗?”

这个时候跑出来,祭祀完成不了,就要坏了他的事。

既然选中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就该老老实实地认命。

不过是两个贱民,竟然给他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

人群因为两个突然闯出的妇人变得嘈杂起来,本来就有些不忍心的人给两个妇人让出了路,让两个妇人走到了祭坛边上,被大巫的帮佣拦住。

两个妇人跟帮佣们厮打起来,又咬又挠,不断尖叫着,“他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今日抢了我的孩子,明日就要抢你们的孩子!”

一个妇人被帮佣踹了一脚,倒在了地上,人群中立时便有人叫喊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大巫打死人啦!”

村民们立时便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唯恐跑慢了一步便被波及。

罗山跟左右几人示意,趁着慌乱,扑向手中抱着孩子的两名巫。

大巫的帮佣有些功夫底子,却哪里是被苏碧曦调-教过这么久的羽林卫可比,一交手便被拿下,羽林卫顺势夺下了孩子。

两个遍体鳞伤,头上还在渗血的妇人踉跄着扑了过来,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着。

罗山带着几十个混入人群的羽林郎,一会儿功夫就制服了大巫,大巫厉声叱骂,“你们这是渎神,会遭到报应的!黄河河神一旦发怒,你们受得起吗?”

罗山抬手就是重重一拳打了过去,面露阴狠,“要童男童女祭祀,这个神莫不是个吃人的恶鬼?你这个神使,莫说就是自封的。一个恶鬼的使者,想来骗爷,真是活得腻歪了。”

几十个东武城差役忽地从纷乱的人群外出现,高呼着,“钦使办案,违抗者杀!”

有羽林卫跟差役在,还有不满,打算跟着大巫一并反抗的村民被瞬时压了下来,差役过来跟罗山见礼,“大人,大巫宅院一应人犯俱已被捉拿,请大人示下。”

罗山忙避了,“不敢不敢,劳烦了。既然人已经都拿下了,就先关进县衙大牢里,处置的廷尉属官很快就要到了。”

廷尉张汤可是一个一等一的嗜杀,这些人落到张汤手里,只怕连求死都是奢望。

他们只先一步捉了东武城县令县尉,清洗了东武城县衙,才拿下了大巫一干人等。

罗山看向被黄河水裹挟到岸边的泥沙,旁边奔腾不止的黄河水仍在哗哗向东。

东武城不过是整个棋局里最小的一环,希望其他的地方也能一切顺利。

…….

清河郡太守府。

太守言复书怎么也没想到,他日夜担忧的钦使,不是杀神廷尉张汤,却盼来了一个面貌俊秀的青年郎君。

廷尉张汤奉天子诏令,沿着黄河流域,一路可谓是血流成河,从太守到小吏,几乎是遭到了血洗。

自黄河决口以来,他没有一夜能够安眠的,就怕半夜被张汤闯了进来。

不曾想闯进来的不是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张汤,而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不过及冠的小郎君。

这个郎君带着一大队羽林卫直直闯进了太守府邸,笑地让人如沐春风,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刀剑,“下官未央宫郎官辛元。言太守,因涉及巫事,在下奉主爵都尉汲黯大人之命,持金牌查封太守府。下官人微言轻,还望太守不要为难下官。”

言复书哪里敢束手就擒。

他乃是秩二千石的太守,面临这样的情形,为了不受牢狱之辱,理应立时自裁守节。

他要是有这样的品性,怎么可能以太守之尊,投了燕王。

“辛大人哪里听来的谣言,本官身为清河郡堂堂太守,哪里会涉巫,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言复书背在后面的手微不可见地对着心腹摆了摆,“辛大人久在长安,弄错了是非,也是有的。”

“啊!”

正想趁乱离开的心腹被一个羽林卫当即抓了,言复书脸色铁青地呵斥,“这是想造反了吗?辛元,别以为你是未央宫郎官,就能仗着天子的势胡作非为!汉室是有律法的,本官是天子亲自任命的一郡太守!”

辛元走到上首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了眼皮看言复书,“太守这是想去知会清河都尉崔潜吧?下官这是替太守省了一桩闲事。都尉崔潜因救灾不力,已被下官就地斩杀。太守还想寻他,岂不是要到阴间方可?”

他最后的退路崔潜,竟然已经被杀了。

是了,如果崔潜还活着,他们哪里敢闯了太守府。

崔潜手上的守军足足有几千人,眼下尽落入了钦使之手。

言复书眼睛骤然睁大,面如死灰地跌坐到了坐垫上。

完了,都完了。

……..

燕国在界内又被称为幽州,都城定为涿郡。

燕国治下有涿郡、渤海、代郡、山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等十余个郡国,是汉室当之无愧的强藩。

燕王刘定国是燕敬王刘泽之孙,燕康王刘嘉之子,承袭王爵已有二十年。

刘定国本身并不是个草包,还是一个甚有野心之辈,从他主动促成嫡长女嫁给了王太后之弟,武安侯田蚡,就足以看见其所谋不小。

汉室的诸侯王,若有一个不想着当天子,那必然是个傻子。

刘定国不是傻子。

他深知自己掌着数十个郡县,必定是刘彻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刘彻日夜都想着铲除的藩王。

如若不想死,就只能自己去做了天子。

即便是其他诸侯王做了天子,也绝对容不下掌着燕国的刘定国。

这是傻子都能明白的道理。

在田蚡传来文锦翁主身怀高强武艺之后,刘定国便把燕王宫护卫军加了一倍,身边时刻有几十个武艺高强之人保护,无一刻松懈。

刘定国心中明白,刘彻现在绝不会跟藩王动武,但是如果藩王自己暴病死了,那就怪不到刘彻身上了。

这次出使的使节,就有文锦翁主。

文锦翁主武艺深不可测,若是来燕王宫走上一走,顺手带走了自己的性命,根本没有人会去追究。

届时,自己死了,那就是死了。

人活着,才能享受世间的一切,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刘定国的儿子尚且年幼,根本担不起燕国。

退一万步说,只要刘定国死了,刘彻必然立时就会随意罗织一个罪名,废除燕国的封国。

这是白白送给刘彻的机会,刘彻绝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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