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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轻轻唤了一声什么,划过一阵风,正好将她那声呼唤卷走,只余下沙沙的树叶声,下一刻,周遭像停滞了一般,那只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最终无力得垂了下去。
晏映恍惚间转头,就看到秋娘笑着闭着眼,靠在谢九桢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在做一个很美好的梦。
晏映搂着秋娘的肩,慢慢靠过去,还没消散的体温仍带了些温度,她埋着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对有些人来说,死是解脱,可对活着人来说,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思念,晏映想着,如果自己没有磕坏了头,她一定会记得要陪秋娘去放纸鸢。
而谢九桢呢?
叫魏济强行用药吊着她的生命那么久,明知她痛苦,明知她不怨再活着,却依旧不肯放开,而这个不愿面对的时刻总要来的。
谢九桢向后靠了靠,握着秋娘的手终于卸下力气,他微仰着头,慢慢闭上眼睛。
秋娘的后事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没有白幡,没有灵堂,没有法事,从头至尾也没有声张,洛都不会知道侯府死了一个人。只是望月阁彻底空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一身红衣靠在窗边,对阁楼下面路过的人挥手。
再盛大的丧礼是做给别人看的,可留给活人的痛楚却需要自己来消磨。晏映亲眼见着谢九桢是如何一点点料理后事,自打秋娘走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仍然有条不紊地处理侯府所有事宜,但晏映就是发现他在消瘦下去,原来刀削的下颔增添几分棱角,眉间的疲倦之色也越来越明显。
晏映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到那般无动于衷。
如果哭过痛过还好,晏映最怕的还是如谢九桢这般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身体一定会撑不住。
他本就是沉默的人,秋娘走之后,他开口的时候更加少了。
他每天都让自己忙碌起来,见了很多人,召府中幕僚说了很多话,他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什么,连后院都很少踏足,每天都歇在揽月轩。
晏映私下问了星沉,星沉满脸担忧,摇头无奈道:“主子不怎么休息,每天睡不到一个时辰。”
听了星沉的话,晏映终于忍不住,踏着月色,她独自一人去了揽月轩,遥遥看到里面点着灯火,里面却安静得可怕。
将门推开,晏映以为自己会看到谢九桢挑灯处理公务的画面,却不想入眼的是一尊雕像,他像是入定了一般在窗边枯坐,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丝褶皱,也不知维持这姿势坐了多久,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晏映心里一紧,把灯随意放到旁边,迈着脚步快速走了过去,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银芒,柔和的光晕镶着边,少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疏离,却更加孤绝,冷到无边,让人不敢靠近。
她匆忙走过去,伸手在他肩膀一碰。
“先生!”
谢九桢仿佛瞬间醒过来了,身子颤了颤,而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光彩都凐灭了似的,空寂漠然。
“你怎么过来了?”他轻问,声音还是温柔的,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晏映看着他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再坚硬的人,也有最脆弱的地方,这世上总有能伤人伤己的人和事,生老病死,没能能跨越的一道沟壑,先生是个人,怎么会不悲伤呢?
她走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在他面前蹲下去,仰着头看他,眼睛里的泪水却奔涌而出。
谢九桢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轻轻皱起,抽出右手在她眼角蹭了蹭,声音温和:“怎么哭了?”
晏映覆上他的手,哽咽着道:“先生,我跟父亲说了,我跟他说,要跟先生在一起,在永远永远陪着你,不管你讨厌我也好,介意我也好,不管你会不会看到我就难过,就想起从前的血海深仇,不管我心里会不会愧疚,会不会胆怯,不管晏氏跟清河郡王府的所有新仇旧怨,我都想陪在先生身边,永远也不想跟你分开——”
她不停说着,眼泪也在不停地落,好像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所有悲痛都一起发泄出来。
或许就是造化弄人吧,非要在她跟先生之间竖起一道高墙,可是从始至终,晏映没有做错什么,先生也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往日为什么要成为她跟先生之间的阻碍?
谢九桢的神色慢慢发生改变,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晏映会突然跟他说这个。
“你……”半晌之后,谢九桢才开口,“你不会后悔?”
她那日挣脱他离开之后,谢九桢就再也没有强迫过她,他甚至做好了决定,倘若她真的无法坦然面对这些苦涩,哪怕心如刀绞,也会放她离开。
今后默默在她身后守护着,只要她安然无恙,恣意快乐地活着,他只要能藏在暗处看着她就好。
他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晏映却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晏映用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轻道:“后悔?我不后悔。”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谢九桢看着她,没说话,晏映自顾自地说着:“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冬日,在雪地里,梅树下,我看到你红着眼睛回头来,却因为心中害怕而躲开了。”
晏映抿了抿唇,细柔的嗓音因为哭腔而更加惹人怜惜:“我那时候,应该跑到你跟前,抱一抱你,跟你说,先生,你不要一个人难过,想哭就哭出来,你还有我呢。”
谢九桢正愕然时,她忽然站起身,把谢九桢搂在怀里,她抱着他的头,侧脸轻轻蹭着他头顶,发丝上都透着一丝冷意,她却在倾尽自己所有去温暖他。
“先生,你不要忍着了,秋娘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从前你一个人,悲伤无人倾诉,哭也没人安慰,所有事只能压在自己心底,但你现在有我了,我在这里,通通都听着。”
谢九桢被她搂在怀中,身子微微向前倾斜。
她站着,他坐着,她高出他那么一块,所以能如这般给予给他坚实的依靠。
这世上的人,总要相依相偎得才能活,一个人时,没有退路,也不惧生死,能赌上一切,输了不过推翻棋盘,奔赴黄泉,无牵无挂。
他曾是个疯到对一切都淡漠无情的人,包括自己,此一生除了坚持去做的那件事,好像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牵扯他的生命了。
却原来,他也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冷漠。
晏映感觉自己腰上一紧,怀里抱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渐渐起伏的呜咽声如林中孤狼的悲泣,在寂静的月色下,他第一次有了切实的倚靠,在他最心爱的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
是人都是脆弱的。
却没有多少,拥有可以互相舔舐伤口的人。
晏映只能把自己的怀抱收紧,再收紧,让他感觉自己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感谢在2020-07-1523:58:10~2020-07-1906:4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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