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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静谧,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明静皎洁,月华洒落而下,忽地有乌云翻涌,遮住那方寸月光。徐州城皆是沉寂之时,顾府这方小院的屋子却依旧闪烁着亮火,时又有女郎人声呜咽,抽抽泣泣。从案上到她的妆台,烛光明灭昏黄,却也掩不住干净的水镜里映出的两人交叠身影。

顾华庭说不清心里哪来的郁气,想到她背着他做的这些小手脚心里就腾得升起一团火。

数日前,他知她病着,听说入夜还在伺候着顾老爷子,只想着去东院为她解围。她倒好,竟升起了轻生的念头,她就厌恶他至此?故那夜他与堂叔下棋,心浮气躁,专心不了。

还没有哪个女人能牵乱他的心,这让他升起些许的惶恐,所以,隔了许久,他都不去见她,也许,过几日他忘了就好,可后来他便梦见了她,梦见与她欢.好的滋味。等大梦醒来,只剩无尽的寂寥。

他母亲的忌日,在勾栏院酒醉后,眼前歌姬舞动,他第一个想起的人却是她。母亲生前,希望他功成名就,儿孙满堂,可他遭奸人所害,功名没了,还累得成了京城罪人,仕途无路。

至于儿孙满堂,更是可笑。他后院养了一堆姬妾,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说心悦他的婉秀,贪慕的还不是他所能给的旧日浮华。唯有叶蓉,这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就像是一把刀,剖开他的胸膛,慢慢扎进他的心里,他却是如何都不能承认。

做孤魂野鬼惯了,有了那点子情意就像是一把温柔刀,一不小心就能了断他的命。所以他只敢借着酒醉的档口,带她上了那座小阁楼,也算是了却他母亲的心愿,带他的妻子去阁楼见她。只是,就那一次,以后他都不会再去。

也是那一夜,他才开始慢慢想待她好,谁知却又等到她的青梅竹马出现,她还意图听从顾南溪的话,逃出顾府。他手里有顾南溪想要的商路,以它作饵,他这个表面看似风光霁月的堂叔,也不得不低头。

叶蓉是他的人,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除非有一天他倦了,厌了,记不起她是谁,才会念在许久的情分,放她出府。否则,便是他死,她也要一起陪着他入地狱。

许久未见,他克制不住,却又不知为何,拉不下脸面再来亲自找她。听闻她要去伺候那老不死的,所以他起早便去了东院主屋让他厌恶至极的地方。

见到她又不知满足,便借着那不知打哪来她的表妹,戏弄她。人是被他戏弄到了,可再看那张淡漠的脸,顿时失了兴致。看她还不如看勾栏院里的花娘,他后院的妾室,至少她们都知道,该如何尽心对他,也不会变着法的想从他身边逃走。

这女人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

天亮之时方才结束,叶蓉阖着眼,不再管身侧的人,沉沉睡去。

顾华庭起身,穿了扔在案上的衣衫,系好腰带,又走回到床边看她。

她睡得不安稳,口中像是在轻声呢喃,他附耳听去,听到她说的是“王八蛋。”

“呵!”顾华庭笑出声,这句话没别人,定是在骂他无疑了。

翌日天明,曦蕊来过一次,昨日她陪着叶蓉去了正堂,遇到西院六公子,不知道夜里六公子会不会为难姨娘,她不敢直入,怕扰了屋里,就在外面轻声敲门,“姨娘,您醒了吗?”

往常这时候姨娘都是醒着的,今日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曦蕊心下存疑,要再唤一声,面前的门打开,看到里面的人果然如她所料。曦蕊定定神,平静地福身,“公子,奴婢该为姨娘梳妆了。”

顾华庭眼神淡漠摄人,似是被她打搅不悦,冷声道“她还睡着,晌午再用。”

曦蕊不敢不从,转身离开,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回了耳房,身后靠着门沿,才呼出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六公子摄人的眼神让她倍感恐惧,真不知道姨娘是怎么受着的。

叶蓉醒时,日头正中,屋里闷热,身上粘腻不舒服。她将将坐起,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白。

“醒了?”

顾华庭隔着屏风走近,叶蓉慌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遮住斑斑点点,双眼警惕地看他,遭到这人无情的嘲笑,“遮什么遮,你哪块肉我没见过?”

“你怎么还没走?”叶蓉出声问他,这一开口,才知道嗓子又干又哑,像是被烈火灼烧,无比难受。

顾华庭眼睛动了动。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到床头也没让她接,直接给她喂到嘴边。叶蓉看向他,睫毛颤颤,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缓解喉中的干裂。

他目光垂落,盯在她雪白的肩头上,逐渐变暗,又盯着她被水渍染得红润的唇上,顿觉自己喉咙也很是干渴。他似是半真半假道,“我如果走了,谁在这给你喂水?”

叶蓉口中喝水,咕噜一声,小声争辩,“春香,曦蕊也可以的。”

听此,顾华庭轻嘶一下,不满意她的回嘴,从她手里拿走剩下的半杯水,自己对着她的唇印喝了下去。浸润掉无明中又升起的欲.火。

叶蓉还渴,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混蛋把她的水喝净,还对着她晃了晃空的杯子。又想到徐凉白下落不明和他昨夜的胡作非为,多日积压的情绪轰然而下,心生微恼,赌气地躺在床里,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头顶。

顾华庭看她一连贯的动作,摸了摸鼻子,一直以来,她都是乖巧温顺的。看她生气也是难得。放下手中的空杯,穿过被子没盖严实的缝隙,慢慢勾到了她身前。

倏的,被子里面的人露出头,女郎神情厌倦,眸中含珠,一张通红的小脸气呼呼地对着他,“烦请六公子将您的手拿开。”

顾华庭不如她意,调笑道“从哪拿开,你倒是说清楚!”

叶蓉一时不知这人的脸皮怎么养出来的,厚如城墙,掌下力度加大,她面色一变,撕下平常温顺的外衣,咬着牙冲他喊道“顾华庭。”

“嗯?”顾华庭俯身含住了那片水润的唇瓣,手下按住她不让她躲。

叶蓉推也推不动,被他堵着嘴,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一气,抬手“啪”地一声就打在了他的侧脸上。

顾华庭顿了顿,像是没觉得疼,力道更大,单膝跪在床上,倾身就压了下去。叶蓉心下一狠,“啪”又一巴掌打在了他的侧脸,这一次是用了全力,他的脸上都出了五个指印。顾华庭终于停下,睁眼看她,眉峰蹙起,面色沉沉,压下声,“叶蓉,打一次就够了。”

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唤她,隐忍着怒意。

叶蓉对上他那双迫人的眼,向后缩了缩脖子,还是有点怕他的。她两个手死死地抓着被子一角,咽了口唾,双眸瞪圆看他。如一只林中受惊的小鹿。

顾华庭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从被里拿出手,霍地站起身,留给她一个背影。

以为他要走了,叶蓉盯着他一动不动。结果他刚走出几步,转过身,又回到床边,他逆着光,看着她发笑,唇角勾起,笑得有些阴沉,“乖蓉儿,等着我下一次来。”

“姨娘,叶姑娘来了。”

日上杆头,明艳的光透过小窗缝隙进来,终于等到晌午,曦蕊再来叩门。

“进来吧。”

曦蕊打开门,看着屋中的凌乱一时怔愣。姨娘昨日穿的衣衫横躺在桌案上,绯红的肚兜在妆台边沿摇摇欲坠,砚台中的黑墨洒了满地,紫檀炉中熏香掩盖不住一室暧昧的气息。走过红木镶嵌海棠四条屏,叶蓉阖着眼躺在床上,神色掩不住的疲惫倦怠。

“姨娘…”曦蕊轻轻叫了一声,心疼地走到床边,平时的稳重全然不见,手足无措地站着。

叶蓉才从方才的事缓过神,如何都料想不到,她竟然打了顾华庭,还对着他的脸打了两下。他为人轻狂自傲,又极为自负,没对她做出更出格的事,一声不响地离开,反而是她的幸事了。

她抬眼看向曦蕊,小丫头眼里的金豆子都快满了,为安抚她,嘴角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没事,别哭了。”

她这么一说,曦蕊眼里的泪登时落了下来。

“扶我起来。”顾华庭折腾她一夜,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全身都疼。她所剩的力气,全部都用在顾华庭的脸上,双腿酸软,现在想走路都困难。

曦蕊擦干眼泪,给叶蓉找了件衣裳,服侍她穿好,道“姨娘,安氏母女来了。”

叶蓉声发哑,语速放慢,“跟她们说我风寒加重,让她们明日再来。”

她顿住,脸色淡了下,又道“让春香煎一副药送过来。”

煎什么药,曦蕊再清楚不过。

屋中一静,过了一会儿,曦蕊才应声,“是。”随后先退出去招呼外面的两人,交代春香去了。

叶蓉刚刚落地,腿下一软,幸亏及时抓住床幔才没摔在地上。

曦蕊送走安氏母女,让春香去烧水煎药,自己匆匆回来服侍姨娘。

月牙门外,墨紫身影疾疾而过,如一阵急促的风,让人抓不住影儿。

顾华庭心里憋闷。

第一个巴掌他可以当做情趣乐子,没放在心上。这女人向来温顺,还没对他发过大火,这一巴掌打出了顾华庭心里的野性,甚至让他有点兴奋。当第二个巴掌,她用尽全力再落下来时,顾华庭没了那份耐心,他一向骄矜,还没有谁敢这么下他面子,真是不知好歹。这就是对他,换了徐凉白,他就不信,这女人还下得去手!

一怒之下,他原想着转身就走,又不想让她过的舒心,是以,他沉着脸,对她说出那一句话,等他下一次来。

崔禹在月牙门外守了一夜,等到晌午见公子终于出来了,他忙跟上前。

等走近,崔禹才发觉出公子面色不对,侧脸上微微泛红,眼睫如钢针根根直立,动了怒气,像是被什么打过似的。

崔禹不敢乱看,收回目光,在腹中滚过几番才开口,“公子,这时候小厨房该做好午饭了,您看您是先去吃饭,还是…”崔禹想接着说,还是去勾栏院,毕竟这几日公子都是宿在勾栏院,到昨日才回来。

顾华庭停住身,幽幽地看着他,这眼神让崔禹莫名地发怵。他狠狠踢了崔禹一脚,“吃什么吃,整日就知道吃。”一巴掌拍在崔禹头上,他平日习武,下手重,崔禹连忙捂住头,直呼,“小的错了,您饶了小的吧。”

顾华庭被那女人气都气饱了,那还有心思吃饭。又抬手打了崔禹两下,方觉解气,舒心地走了。

崔禹有冤出不出口,更是断定,公子是和十姨娘吵架了,不过十姨娘那么温婉的一个人,公子脾气又这么臭,定是公子的错。

顾华庭没用午饭,去了西院劈开的演武场,脱了外衫,也不嫌阴着的天冷,赤膊抬手打木桩。

因常年习武,顾华庭不似那些纨绔子弟细白消瘦,反而宽肩窄腰,养出一身麦色皮肤,汗水顺着肌理紧致的纹路慢慢流进了收束的腰间。

打了两个时辰,顾华庭最后抬脚璇踢木桩,木桩断裂,随之他也躺在了高台上。

呼吸粗重,眉间汗珠更增欲色。发泄两个时辰,可他胸膛里这口浊气是如何都吐不出去。

他攥起拳,狠狠捶在了地上。

打发走安氏母女,春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叶蓉捏着鼻子喝了,放下药碗,又顺下一杯温水,才略微除掉口中的涩意。

安氏母女来者不善,她自然知道。

叶佩雯的心思叶蓉看不出来,但昨日看着安氏的态度,似是要讨好顾华庭。这也难怪,人之常情,叶蓉不觉有异。

她求刘氏留下人,一来是她终究不忍割舍亲情,也不想安氏母女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在街头摇尾乞怜。二来就是因为叶佩雯和她那张异常相像的脸。安氏定是有意于顾华庭,若是叶佩雯也有意,叶蓉或许可以想法子帮帮她。

叶蓉喝过药,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斜斜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女郎黑发,长睫,红唇,粉面,浸着光,美艳逼人,偏是那柳叶眉弯弯,又给她增添上小鸟依人的温柔,粉衫避体,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东面的小窗悄然打开,外面轻声落下一人。顾华庭走近前,看着熟睡的人眉头紧皱,惹他乱了一日心神的人,竟见在屋里睡得这般酣甜,心陡然生出愠意。她右臂压着大半的衣裳,胸前的布料收紧,一团丰韵掩盖不住。受了他大半年,那处多少看着比刚来时长大不少。

女郎露出的身形姣好,顾华庭看得口舌干燥,抬手欲落在她胸前鼓起的一团,至半空,又停了下来。

一见到她,就好像被人下了降头,惯有的自制尽数消散。顾华庭烦躁这种感觉,收回伸出的手,却又不甘心,隔着那粉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叶蓉困极,睡得又沉,嘟囔一声翻过身,并未发现。

小窗半开着,屋内熏香袅袅,再无人影。

叶佩雯见不到表姐也没闲着,在屋内绣起了罗帕,是两朵并蒂莲,用江南有名的蜀绣,叶佩雯女红好,绣得栩栩如生,蝴蝶都忍不住落在上面一品芳泽。

安氏见了,笑着鼓励她,“六公子见到你亲自绣的帕子,定然欢喜。”

叶蓉虽是顾府东院的姨娘,但因她不喜人多,借机把多的人都打发掉,就剩下春香和曦蕊,故此人才会少。云芷院却因着要服侍两个人,又不过是两个来打秋风的外人,刘氏就给了四个婢女。

安氏从前在府上是主母,自然前呼后拥,如今日子一下子清减起来,难免不满。叶佩雯劝她,“母亲,咱们现在落魄,哪有那么多讲究。”

安氏才作罢。

初初来顾府,没见到叶蓉,第二日掐着时辰,安氏带着叶佩雯早早来了。

叶蓉身子还疼,但比昨日要好上许多,至少不会被人看出马脚。

在前厅接待,春香上好茶水,安氏喝了一口,不免有几分嫌弃,“顾府是故意苛待蓉儿不成,竟然给你这种沉下来的茶叶!”

叶佩雯拦住安氏,让她少说两句,转而对叶蓉笑道“表姐别见怪,母亲性子直,向来这样。”

叶蓉摇摇头,就着那盏茶水喝了,“婶婶是长辈,我怎敢见怪。顾府家大,不会在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上刁难妾室,更何况老夫人和善,何时没难过人?”

“至于这茶水…”叶蓉砰地放下茶盏,面色一变,对着身后两个丫头道,“真是胡闹,让你们接待婶婶要拿出上好的茶叶,怎么把我平常喝的拿出来了?”

春香快步上前认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找错了,才把您平常喝的茶叶拿出来。”

“有错当罚,去外面掌嘴。”叶蓉声音加重,微厉道。

“是。”春香垂头委屈地出门,随后,院里想起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和哭喊声。

这场面吓傻了安氏,她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外表温顺的侄女,发起泼来比自己还狠。

叶佩雯面上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干笑道“表姐其实不必如此,一盏茶而已。”

叶蓉眉现愁雾,兀自叹口气,“表妹有所不知,这茶叶是沉了多年,自我入顾府一直喝着,为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过是主家的一房妾室,毫无地位可言,主家让你死,你就得死,哪还敢有那么多要求!”

话落,叶蓉再次叹口气,幽幽地喝下温热的茶水,入口虽甘,回味却带着甜意。

这下,轮到安氏母女说不出话了。她再傻也明白,叶蓉这是在提点自己,不过就是外面来打秋风的,还想着要这要那,小心惹得主家不高兴,把她赶出去。

剩下只叶蓉一人在说,安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坐了不一会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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