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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抱,风霜雨雪,
这一抱,穷途末路,
这一抱,红泪滴干。
静静地,谁也没有动,连心跳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细细的雪无声地飘在空中。
“煦儿,你可想清楚了?”奚王直视他问。
“父王,想清楚了。”
“当真想清楚了?煦儿,鱼儿我也是真心疼爱,你若娶了她,我也必不会让你们夫妻俩委屈。”
“父王,鱼儿可有那福气做未来的奚王妃。”煦问得认真,在他的心里一切都比不上那个位置,即便他很痛苦不能与她在一起,他也决不放弃那个位子。那是他的,只是他的。
奚王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儿子,却发觉儿子挺拔俊朗,一颦一笑都酷似他年少模样,但那眼却比他那时候多了几分倔强和坚持,少了几分天真情愫,果然,自己的儿子是更胜自己啊,他心中苦笑。
“鱼儿嫁的人必不能是未来的奚王。这,是我答应她们娘亲的,求富不求贵。”
“子当以父业继之,煦不敢以私情计。”煦深深拜下,终于断了他与娇鱼最后一个次机会,他顿时又觉得有些轻松,不是自己,不是自己放弃了她,而是她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他们都放弃了她。
“好,煦儿!”奚王冷笑一下:“如此,你将那歌姬收做妾室,从此直到我死也不可娶妻,而我会奏请宫中立你为嗣。你将会是下一任的亲王。”
“是,父王。”煦却笑了,他轻轻地抬起头,看见奚王略带苍老的脸上满是疲累地挥手让他走。煦转身离去时满目的悲凉,父王!为什么你对我这样的苛刻,永远只肯让我处在不能满意的折磨里?我还是你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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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放开吧。你要嫁与韨。”煦平息下情绪,轻轻道。面对娇鱼,他已经能够很平静了,是呢,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害怕见到她满面的愁容,当然不。
“不!我不放,煦,我去求父王,让我们在一起,无论怎样我要你。我只想成为你的妻子,我要给你生儿育女,我要死也跟你葬在一起,我每天都想着你,白日也想,夜里也想,我怎么也不能忘记你,我想活着,我没有你会死去。”
“鱼儿,别胡闹。”
“不,煦,自来这府里,只有你护着我姐妹,只有你真心喜欢过我,你我的那些我都记得,如何能忘。纵然万般富贵也比不上一个真心。煦,遇着了你我怎么再能嫁他人?煦,不要抛下我。”娇鱼的眼泪浸湿了煦的后背,凉也暖。
“鱼儿,”煦仰天一叹,“晚了。父王不会同意,原本他就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而我,也不再有情于你,你死心吧,安心去做他人的妻子。放开吧,此去天凉,保重。”他挣扎一下,娇鱼抱得更紧,眼泪也更凶。
她的哭声已经刻意地压抑,却还是有些传得远了,即便是在这里,在偏僻之处,也不能不防着有人偷窥了去。那么她将来如何处?
煦终于觉得他们之间需要了结,再纠缠下去,总要有一个死去。闭眼咬牙,一个使力,将娇鱼摔开在地上,根本不理会她惊呼的痛苦看,他就头也不回地飞快地离去,娇鱼抬头却只见他在弯角处看一眼便离去,那一眼充满了怜悯和决绝,他真的不再要她了,真的不要了,她怎么办。
她伸出手,半个凄厉的煦字正要出口,却死死地咬住了唇,胸中的悲恸化作了颤抖的抽泣,然后小声地呜呜哭起来,如同在末路里没了方向。
身后的脚步她都没有听到,什么东西暖暖地披上她的身,一声叹息传来,一双手抚在她肩上,“别哭了,地上凉。”。娇鱼抽泣着几个呼吸,停住擦去了泪水,转过脸,韨在她身边。
镇定地起身,她躬身见礼,“韨哥哥都都听见了吧?”
韨尴尬地想想,“唔。”他点头。
“韨哥哥必定,必定看轻娇鱼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娇鱼掩面低头。这是她未来的丈夫,让他亲眼看见了她爱慕着他的兄弟,这是多么不堪的一幕,但是娇鱼却突然觉得释然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她隐瞒得很辛苦,终于想要放松下来。不管将来如何,她现在真是轻松极了。韨,他想要如何都可以,是她不对,但她不想骗谁了,更不想骗自己。
“不,娇鱼,你喜欢大哥我是知道的。想你们姐妹来此时,我却时常给你们脸色看,你们那时只战战兢兢地活在这府里,时刻害怕着,只有大哥护着你们,你又怎能不会倾慕于他?就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激大哥那时的照拂吧。我那时真是个混账啊,现在想想甚是惭愧。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以后,就换我来对你好吧,鱼儿,我们忘了过去,你忘记了我的不好,我忘记你爱慕过他,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下去。”
娇鱼的眼泪流得更凶,他知道,却还接受,为什么她更难过了,情愿他恨着她,毫不犹豫地辱骂她,拒绝她做自己的妻子,也不要这样挖掉她心的体贴。
“莫哭,莫哭了,唉。。。”韨叹息着擦了她的眼泪,“这样子父王要心疼了。你若不愿意,我便去求求父王如何?”
娇鱼抬头看了看他,健康的肤色,刚硬的身板,眼里的颜色墨黑有光,仿佛是黑曜石镶嵌而成,那眉略粗不同于煦的飘逸风姿,却有松的挺拔潇洒,唇角微翘着似笑却非笑的抿着,只有那鼻子挺却鼻头小巧可爱,咋一看真是个调皮的样子,难怪幼时他爱欺负她们姐妹,而煦,总是匆匆过来相护,煦啊!她的心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起来。
见她神色飘渺,韨叹口气:“那么,”他也不好意思弱的声气:“便要与我成婚吗?”
娇鱼吃了一惊,看着他,然后笑了:“韨哥哥,煦不要我了。若你不嫌弃,娇鱼便与韨哥哥一道吧。”
不试如何知!她想,反正,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不怕失去,再不怕有什么更糟糕的了,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一天里都被那些贺礼和纷杂事务闹得乏累无比,韨很累,却还要来这里看着她与他在一起。他看着温雅端庄的娇鱼,美艳却无多少喜色,脸上还有泪痕,心上如同泼了一盆冷水,她是爱着煦不假,可自己就爱她吗?不,他摇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娇鱼,这婚事你若真的不喜欢,不若你我再求求父王,免去了吧。我总不想勉强你。”
娇鱼慢慢起身,突然哭着跑进内屋里,韨听见她哭得隐忍凄惨,抬脚要走又不忍,暗骂自己糊涂,婚事准备妥当还如此托大。他忙进去坐在娇鱼身边赔礼:“我是睡糊涂了,说那蠢话。”
“韨哥哥原不蠢,真是娇鱼我配不上,想来确实是我糊涂,韨哥哥确实是人中龙凤,从不比谁差。我走错了路便回不了头了,呜呜,你走,你走吧,你们我谁也不要,都不要。”娇鱼一急推搡着韨,“我真的——谁也不稀罕,都走!”
韨见她失去理智,“那好,你歇着吧。”他走出几步,回头看看,便径直离去了。
煦,娇鱼的哭声越发收不住,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煦!她哭着,抓挠着,将自己埋在一床的锦缎间哭得天崩地裂。
“你还是想着他。”身后韨幽幽的声音传来。
娇鱼猛的回头“你没走。”
“是啊,我没走。”韨自嘲般笑笑,“不然也不知我始终比不上煦。”
“莫哭了,明日我便去求父王,你,歇着吧,这回我真走了。”
他转身,背上却多了温暖。
“我想着他,只因为我无人可想。韨,为什么你都不肯试着喜欢我,为什么?难道你也嫌弃我么?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她一把推开韨,“走!你走!我就是剪了头发出家去,也不嫁人了。”她在韨的胸前捶搡着。
韨捉住了她的手,可娇鱼哭闹着挣扎,韨一用力,娇鱼跌进他怀里,一瞬间,韨就觉得心头烦躁,那股郁结在胸中乱撞,始终找不到出口,快将他逼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要成亲,还能怎么办?
“好吧,不试如何知。”他抱起万分惊讶的娇鱼
黑暗里的两颗心使劲地砸着胸口,不断想要接近碰撞。
娇鱼她想叫喊,却被韨的吻吞没。韨贴近她仔仔细细地梳理她的长发,发油馥郁着香味,让他头脑昏沉,他想看清她,每一处都不愿意放过。
娇鱼合眼前,想起曾经的欣喜而充满希望,此刻她没有,盼望而无惧的坚决,她也没有,她有的只是绝望,韨也是一样的。娇鱼只有绝望缩在梦里。
不试如何知——情灭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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韨掩上门,将大氅披在娇鱼身上,为她理了理鬓角,少有的亲密模样。他对她一向还是那样的好。
韨说:“请月上先生来说书吧,我也陪你听听。”
娇鱼说:“好。”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回答,她的面容恍恍惚惚地,随着他的吩咐而动,完全似个木偶般。
娇鱼披着韨的大氅慢慢向府邸曲曲折折的深处。她的心已经不在了,但她愿意认认真真地做他的妻子,活下去,比一切都要重要,哪怕活着不如死。
很多天,韨与娇鱼在一起听月上讲书,韨的脑海中却一遍遍回忆起初见月上的情景,冷冷的,却香香的,他看见她唇瓣开阖,吐出的是那他熟悉的开始和不熟悉的结局。他想果然是真有意思的故事,或者,真有意思的女先生。
兵戈相向,血流成河的景象,太平盛世背后白骨蚁蚀的血泪,陈年旧事中的才子佳人或者豺子假人,前朝中宫闱红帐里的一只素手,今朝醉生梦醒繁华里的一支狼毫,象翻书一般一页页在她口中翻过来翻过去,仿佛亲历亲见。而韨就跟着她翻过来又翻过去,就像在炒菜,死死活活悲悲喜喜,就像在演戏。
他不觉得厌烦,不知觉中时间的悠长就变得短暂而不舍,走得太快了,多喜欢听这些,多喜欢听她讲这些,差一点就将那些不快统统忘记。他想象自己可以抓住时间的衣角好让她多讲一些,就像可以抓住月上的衣角一样。
韨低头讪笑,放开了月上长长的衣袖。
“月上先生莫急着走。”
“世子有事。”还是那种样子,但是那冷冷的香,韨喜欢闻。
“月上先生故事说得好。”韨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憋出这句,真笨,他想。
“我知道。”月上一笑,闲闲看着庭院里招摇的雪一点点将草木覆盖。
啊?韨料不到她如此说,话是半天接不上。
“世子,久坐体僵,一同走走如何?”
“啊,好,好。”
两人慢慢地走在庭院中,雪很小,风很小,有月亮。
“月上先生,你看今夜竟有月亮,明日多半是晴日吧?”韨问。
“恩,必定会晴。”
“真是好福气,多久没见着月亮了。”雪地反射月亮的光,照得两人身上清亮,韨看清月上的脸有不可思议的一种超然,他一愣,月上用手接了些雪,“天要晴,王爷心境也该好了。”
“是啊,父王也该好了。”韨故作轻松地笑,府里俱知奚王不知为何心情郁结又缩回了那孤院,多日不肯见任何人。
“世子喜事将近,月上还未给世子道喜。”月上笑着看韨。
“啊,那不过是父王的安排,娇鱼——并不钟情于我,这喜事怕也难成。”
“世子需知不试如何知?或喜或悲,也要试过才知。”
“也许吧。。。不说这些,先生,如何叫月上这个名字?叫月下不也多风情?”韨慢慢靠近她,摘下个松果细看。
“月下只谈情说风月,月上才是说书命。”月上突然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韨,韨觉得血也热,那双眼如烟似梦地笼罩着他,韨一下掉进了陈年故纸堆中,仿佛他与月上正是那月下幽会的才子佳人,周围的一切一瞬间就变化了上百年,那眼也看了他上百年,如此熟悉。
“是么?韨倒认为先生非常人,将来定会富贵腾达。”韨将那松果嗅了下,咕哝着,怎么没松香味。
“多谢世子吉言!”月上笑了,披风遮挡,从怀里取出个小瓶:“世子闻闻这个。”韨接过,一下被那冷香吸引住,那是同月上身上一样的香,清洌又诱人。
“这要喝下去便会通身都这个味,真正的香露,曾是某位贵人相赠,道是能让人五感清明鉴人明己。”
“怕是某位公子送与先生的吧,”韨玩赏那小瓶,突然觉得是那么不悦。
“不,我抢的。”月上笑着离去。
韨一愣,低头见自己佩的一个宫绣香袋被她扯了去,人已经走远。他握住那小瓶嗅,笑起来,果然是抢的。与她身上一样的香,他满心欢喜地尝了一口,那香露却象咬不断一样一下全滑入肚中,周身余香。
他转身,没看见月上去了池塘边,一伸手,那香袋落尽水中,“你不需要这个了。”月上笑起来,“季祥榉尸身做的香露,会勾起你所有的愿望,你最强烈的喜恶难以克制了,世子韨。”
哼,又一个瓶子落进水中,“季希容尸身的香露也不剩,霍王妃,你若如她一样任性会做出什么?我真想看看。哈哈!第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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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是把晃眼的匕首,一步步在迷障里走,满眼全是他厌恶的东西,那些讨厌的史书、他的几个西席、所有他讨厌的东西都横尸地上。不,不,没有,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他最讨厌的呢,在哪里?
他把匕首挺在胸前,一直往那迷障深处走去,他听见有人向他走来,他用手拍打着挥开了迷障,在眼前的是煦,他的大哥,金冠莽袍,脚蹬镶宝绣金银丝线的宫靴,最恨他,最恨他总拦在自己前面,恨他,恨他。匕首刺出去,扎在煦的胸前,没有血。
“韨,你不得不装作恨我很久了,这匕首杀不死没有仇怨的人,韨,好好看啊,谁是你恨的人,谁是。”煦笑着消散去,那背后出现的轮廓是多么熟识,近了,更近。
韨看见奚王立在那里,不,不,韨听见耳里的声音在叫嚣,杀他,杀他。父王怎么会是他最恨的人?是,就是,是父王漠视着自己,是他将自己送到遥远的军营受尽辛苦,是他尽心栽培煦惹自己妒忌,是他在娘亲死时躲在那院里歌舞酒肉。韨的手抖着,奚王却在走,他大喝一声,匕首扎进奚王的身体,哗的一声,血流尽。
奚王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
帐子里娇鱼只有绝望地缩在梦中沉到无边的黑色虚空里,而她身旁的韨,又梦见了匕首,还有那冷冷的香绕着他跳舞。
十二月,奚王府婚嫁,世子韨与毅同日成婚。次日,世子煦议立为奚王嗣子,纳妾名林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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