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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镇面露窘迫,仿佛有些难言之意。
林若秋猜测道:“难道她长得很丑?”
否则怎会嫁不出去?
楚镇摇头,“不是丑,只是……略有些显老。”
林若秋诧道:“可我听说那位李小姐才二十不到。”
此言一出,便暴露了她曾经派人打听李家的事实,林若秋忙阖上嘴——这样显得心胸太不宽广了。
楚镇睨她一眼,继续说道,“自然不能以年岁来论。”
李海生怕皇帝不信他的说辞,还亲自将幼妹李蔷领来宫中给皇帝细瞧。皇帝看到她时都吓了一跳,这位李姑娘看着竟和三四十人一般,眼角起皱,两鬓也显出斑白来,年纪轻轻却老态毕现。
楚镇叹道:“朕看她的第一眼,便知李家人在北狄过得多么辛苦。”
原来李海此举竟是一箭双雕,一则是证实自己先前所言,为妹子寻得终身;二则也是借此博得皇帝同情。自然,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流落北狄却忠心不改,费劲千辛万苦重返故土,只这份信念已十分难能可贵了。
楚镇叹道:“朕接她进宫不为别的,只当给份俸禄养着,也算全了李氏忠心。且这位李小姐幼时因堕马的缘故,瞽了一目,伤了一足,至今仍不利于行,若朕随意为她指一桩婚事,怎知那被赐婚的人家不会怨怼于朕?”
林若秋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可怜的人,大约是她的幸运值太高了,怎么也料不到有人会倒霉到这种程度。若她处在那位李姑娘的境地,早一索子吊死算了,哪里还能这样坚韧地活下去,并跨越千山万水回到故地——常人尚且为之心怯,她所付出的艰难只会超出常人百倍。
事已至此,林若秋自然不再拦阻,也很能理解楚镇的做法,皇帝提供的不过是一份口粮与可供遮风挡雨的屋舍,可对李蔷而言,已足够帮她抵御外界的嘲笑与羞辱,她所欠缺的就是这么一个避风港。
举手之劳,因何不为?
楚镇低头望着她笑,“朕说了这么多,你还醋吗?”
林若秋小声嘀咕,“其实您不解释也使得。”
本来林若秋也没指望皇帝认真听取自己意见,她算哪根葱?她不过是个小妾而已,皇帝纳不纳新人都不是她能置喙的。只不过那样的话,她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平;可如今皇帝一五一十的同她细细说道,并认真表露了对她的心意,林若秋便半点纠结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微甜意。
其实她想皇帝召李氏进宫并非纯粹善心大发的缘故,可能亦为了安李海之心。李海何尝不是如此,固然有想为姊妹安顿终身的因素,可何尝不是为了内廷能有人打点沟通,免得消息太过闭塞——这李海亦是个权术好手,适合在宦海生存。
前朝与后宫本也是息息相关的,其他重臣之家何尝不是如此,宋皇后的祖父乃当时大儒,更曾为帝师,在士子们之间声望颇重;谢贵妃乃谢相之女,赵贤妃出身平西将军府,无不是煊赫一时的名臣。
唯独林若秋是从日薄西山的没落伯府里出来的,因了她的缘故,如今府里还算稍有些名气,可到底也比不过那些底蕴丰厚的世族,更别说给皇帝提供恤助了。
皇帝见她神色忧郁,不禁问道:“何事伤神?”
林若秋道:“唯恨妾父平庸,不能为陛下效汗马之劳。”
楚镇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永昌伯府将你送到朕身边,便是最大的功劳,若无你,朕此生恐怕都无欢笑可言了。”
林若秋这人最经不起表扬,别人一吹捧她就飘飘然了,明知道楚镇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她还是忍不住两眼冒星地问道:“真的吗?”
“是真的。”楚镇将她抱到膝上,神色笃定。
一定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他想只能是枯木逢春。若秋进宫之前,他可不就跟飘在死水上的枯木一般么(身心皆是如此),倒是这女孩儿仿佛一阵春风向他吹来,从此他身边才有了欢声笑语。楚镇原本对魏太后自作主张的举动十分不满,如今却发觉那可能是魏太后平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善事,若无那次平平常常的选秀,他怎能从人海茫茫中寻出她来——百年修得共枕眠,缘分这种事可真是说不好的。
林若秋听了这番声情并茂的话,早就羞得捂着双耳。皇帝若生在现代,一定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朗诵诗人,这么懂得煽情的艺术。不过,尽管是这样老套且俗气的情话,她听了却觉得心头怦怦直跳,恨不得抱着他大亲一口。
她想自己真是没救了。
曾经的忠勇侯府此刻已焕然一新,新的匾额,新的房梁,就连门口那两个石狮子都请人重塑过。哪怕已荒疏多年,仅凭这副新气象也该叫人知道,忠勇侯府是绝不会垮的。
李蔷从镜子里窥见来人,默默地将手中木梳放下,轻声问道:“陛下答应了么?”
李清木然点头,“答应了。”
李蔷说不出话来。大哥李海进宫讨旨的时候,她既担心皇帝会驳回请求,那便等于她最后一丝维护颜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可如今皇帝已然答应,李蔷同样高兴不起来,她太知道里头的缘由——皇帝绝非由于对她的喜爱而纳她为妃,她这趟进宫,结局无非是老死宫中而已。
谁会喜欢她这样的脸呢?李蔷看着面前二哥风姿秀逸的面容,每看多一眼,便愈添一份愧怍。
她蓦然道:“我早说过不必理会我的终身,便是送我去白云观中当姑子,我也甘心情愿。”
李清急道:“这是什么话,父母亲泉下有知,便眼看着你这般作践自己么?”
“什么是作践,此番进宫和做姑子又有何异?”李蔷冷笑道,“二哥,你不会以为凭我这张脸还能争宠吧?”
她缓缓抚上细纹密布的脸颊,西北多年的风沙摧毁了她的岁月,明明还是青春年华的少女,却已和老妇人差不多了,她这样的人进宫无疑是个笑话。何况听说宫中淑妃正得盛宠,儿女双全,她拿什么去跟人家争,又何必要争。费劲千辛万苦从北狄人手中逃回来,难道只为陷入另一个牢笼中去?
李蔷只觉得无限悲凉,长兄如父,她自然不会不听李海的,可是,李海难道真的为她好么?她从他眼中看到的唯有潜藏的野心,而非对于一家子兄弟姊妹的关切。
李清听着那尖锐的声调,只觉惶惑难安,唯有喃喃安慰道:“小妹,不要紧的,陛下并非重色之人,如今咱们家里立下大功,他更不会亏待于你……”
李蔷早已收起怒容,脸上显出几分落寞来,“说得好听,什么顾虑我的终身,大哥无非是要我进宫做他的喉舌罢了,可陛下谨慎,哪里是能轻易打动的,只怕他愈如此盘算,陛下愈会避着我、防着我。”
李清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那么,你便无须理会他的算计,安心度日便好。”
反正是清修,在哪里不都一样?李蔷惨然一笑,蓦地问向对面,“陛下已经下了恩旨,命大哥承袭父亲爵位,这忠勇侯府也赐予他居住,二哥,你便甘心袖手么?那舆图你费了不少力,如今却被大哥一人占去,你怎能任他如此?”
李清面对她如芒刺一般的目光,身形仍是笔直矗立着,沉静道:“大哥乃家中长子,由他负责重振家声,自是理所应当。”
“可父亲生前最看重的却是你,”李蔷叹道,“二哥,你这样畏惧进宫讨赏,到底是不敢面对陛下,还是不敢面对她?”
李清沉默半晌,轻声说道,“若你有空得见那人,就代我向她问好。”
“然后呢?”李蔷紧紧盯着他,“她已经是皇后了,难道你还不肯死心,还想怎么样?”
是啊,他还能怎么样?打从宋家接下圣旨,而他负气离开京城之日起,两人便完了。这么些年过去,从前的回忆仍历历在目,可她还记得他么?或许她以为他早已死去,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归来,可会有一丝欢喜之意?
李清面上一片茫然。他恍惚记得自己当时想带宋韵离开,可被她拒绝了,那时候的她口口声声父母之命君臣大义,勉为其难做了太子妃,后来更登上皇后之位,高处不胜寒,她心里可曾后悔过?
若这时他再提出想带她走,她,可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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