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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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起沉重身躯,仰头望向窗外。
他记得,当年的那个夜晚,月光也是如此冰冷的温度,将万物都染上一层诡异的银白——
六岁的他侧卧床榻,浑身烧得滚烫。
接好的四肢依然疼痛难耐,他难受地蜷缩起身体,紧闭双眼仍源源不断涌出泪来。
衣摆染满腥臭的血,和浓重药味重叠一起,说不出的恶心难闻。
明明发着烧,却有浸骨寒意阵阵袭来,拖着他一路沉入深渊。迷糊中一只温热的手探上他额头,女人将他从榻上拽起,利索道出二字:“喝药。”
药极浓极苦,他只喝了一口就抗拒地别过头去。下一秒,被掐住嘴,强行灌进去。
舌尖、喉咙、胃都被苦涩填满,他哭着挣扎,几乎洒了半碗药。
呜咽声中,是女人冷硬却夹杂关切的呵斥:“这点苦都吃不了谈何报仇雪恨!从今日起,你再没有撒娇软弱的资格!要么忍,要么死!我给你一晚的时间,今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一滴眼泪,就别叫我师傅了。”
闻言,他心惶恐,爹娘已逝,如今他只有她这唯一依靠!他飞快地擦掉泪,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揪住她的衣袖,抽噎道:“阿遥知错!阿遥再也不哭了!阿遥会乖乖喝药!不要走!不要丢下阿遥!”
女人手抚上他脑袋,似想安慰,却在触碰的那一刻收回了这份心软,起身将他独自留在一片清寒中。
他抓紧被角,宛若飘摇风雨中乘一叶扁舟,再无靠岸处……
就在几个时辰前,闯来一群江湖正派,扰乱往日的平静。爹一直撑到最后,浑身插.满利剑,失血而亡。娘被人当众剥光,道貌岸然的男人们无视她的苦苦哀求,一个接一个欺上她身。即便年幼,他也未能幸免,被折断手脚破布一样扔在地上。
血铺了遍地,一浪浪朝他涌来,粘稠又温热的血,染红他无助的双眼。
他很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碾碎,四肢早已失去知觉。
他多么希望自己瞎了、聋了,再看不见如此残忍的画面、再听不到如此惨烈的哭喊。他甚至希望自己已经死了,无需继续面对超出他承受范围的现实。
然而上苍不肯如他所愿。
头顶悬挂的皎月将一切照亮,他最喜欢的小师叔、给他买糖葫芦带他看皮影戏的小师叔,对着爹的尸首高高举起长剑,寒光自剑端流泻而过,那一刻,他看见苍白的碎雪从天幕缓缓落下,脆弱得,仿佛季末最后的白樱,无力凋零风中。
剑起剑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三口之家的温馨和睦彻底破碎——再也,无法复原……
小师叔提着爹的头颅展示给众人,宛若凯旋而归的英雄。周围是起此彼伏的欢呼声,赞小师叔惩恶扬善,坚守正道。
“伙同妖女勾结魔教,迫害同门师兄弟,这种人已经不配当我们明心派的弟子!更没有资格保管关乎全天下百姓安危的玄玉!我将携他和妖女的项上人头回明心派,向各位长老请示!”
“师兄,这个孽种怎么处置?”有人将他提起,仿佛待宰的牲口。
小师叔冷漠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无情宣判:“杀了。”
那一刻,面前的小师叔是如此陌生,高大身躯,手提长剑步步走来。
他无力地闭上眼,剑扎进心口的刹那,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忽然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一个蒙面的黑袍女人,暗器打偏小师叔手里的剑,直冲他而来。
他感觉身子一轻,眨眼间便被带离地面。
身后小师叔朗声道:“大师兄果真和那女魔头有所勾结!现在铁证如山!大家追上去!不要放走那个孽种!”
女魔头?他木然地抬头,朝蒙面女人看去。
她有一双和娘极其相似的眼睛,眉心绘着一朵暗紫色残花,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低眉,对他说:“抱歉,我来晚了,没能救下你爹娘。”
他眼泪涌出来,强忍着不哭出声。
如果,她能早一点赶来,该有多好……
女人叹息着别过眼,继续赶路,身后,燃烧着紧追不舍的火把。
他害怕地问:“我们会死吗?”
女人说:“不会。”
他抽噎着,继续问:“为什么小师叔要杀我爹娘?”
女人答:“为了玉。”
他不懂,甚至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女人告诉他:“江湖没有绝对的正反派,无非利益相争,这一点,等你长大自会慢慢明白。”
“他们叫你女魔头,你是坏人吗?”
女人轻笑:“你觉得呢?”
他摇头,眼眶通红,不过六岁,软糯声音里已充满恨意:“他们才是!杀死我爹娘的人才是!”
“想不想报仇?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他毫不犹豫点头。
女人又一个跃身,黑色披风迎风而起,将他整个笼罩。月光下,她一字字说道:“那好,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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