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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不疾不徐抿了口茶,笑得一脸和煦。
何出此言?他说。
青泽说:……
他识趣地闭上嘴,想了想,问,那女魃呢?
白泽仍是喝茶。
青泽疑心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一时有些忐忑,见白泽放下茶杯,神色恢复如常,方才松了口气。
白泽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女魃是个可怜人。
应龙和女魃并非战后一直同行。
女魃并非上古神兽,也并非仙族,是人族诞生后,因为人类寻得火种、对火产生崇拜而奉火而生的天女。勉强说来,更像非创世神族的后世神灵。她的法力来源于人类的信仰而并非本身,因为火种的出现对人类而言意味着“生”,加上人类初时并未意识到火除了代表“生”还有巨大的破坏力,所以希望它是有利无弊的,便以创世神族女娲为原型、想象出了一个着绿裙的素净女性形象。
逐鹿之战中,女魃不忍生灵涂汰便下凡助黄帝。她本来就是因人族供奉而生的神灵,自然愿为人族竭尽全力。逐鹿之战使她无力返天,她便独自在人间四处游走。
她在人间滞留之初得到各部落百姓无上的尊崇,但不过数日人们便发现她身上的神力是柄双刃剑。女魃奉火而生,原本就是旱神。她受了伤,在人间失了对身上法力的控制,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农田颗粒无收,人们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初时是搭了送神台。木料不算顶好,长短不一,又免不了偷工减料,碰一下便吱呀作响。上面摆了半新不旧霉绿斑驳的几鼎几簋,盛上熏得黢黑皮肤发硬龟裂的猪、牛、羊、鸭肉,中间斜斜点着几柱残香,风一吹,灰白的香灰吹得肉皮上贴着团团点点头皮屑似的白沫。
祭祀的人们晒得皮肤和祭台上的肉一般黢黑,载歌载舞表演了好一番,最后毕恭毕敬跪着抖着声音合唱了起来,声音瓮声瓮气像从土里刨出来尸体一般衰糜,唱着唱着便失了调子。
那词只有三个字,细细一听,原来是“神北行!”
请魃神往北走吧!
请魃神往北走吧!
女魃为所见之景心中有愧,便真的一路向北而行。
人们以为送神祭礼对女魃有效,女魃每每到一个地方便发现送神祭礼更理所当然一些。
“神北行!神北行!神北行!”
她一路行至渺无人烟的弱水以北,在原地静坐了三天三夜,烧起一团火。
苟活这数日,她只看到了从未想过的炎凉,不如自绝于此处,弥补这个错误。
却见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浇灭了她手中的火团。
她与应龙,便是在弱水以北重遇。
应龙携女魃同行,用自己的法力克制女魃身上的致旱之力,旱情便在弱水以北划上了句号。
后世便传言女魃自此隐居于弱水以北。
应龙这次登岛,正是想替女魃求克制之法。
青泽问:“那白泽大人找到了么?”
白泽摇摇头,说,几乎不可能找到,告知应龙需要多费些时日,只是想让他们在岛上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青泽:“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没别的要问的了吧?”
青泽点点头,说:”多谢白泽大人。“
他心里朦朦胧胧有些认知。那些认知扰得他心里不安稳,还没来得及捋个分明,便看到应龙身旁多了个天女。花枝窈窕,仙气渺渺。青泽第一次看见两人站在一起,就想起之前看的书里写的“一对璧人”四字。
听完白泽所言,他难过女魃实在悲情,更难过这故事太过浪漫。可这段故事里的应龙与别的故事里的都不同,与传闻更远了些,离他的杜撰更近了些。他不再只是传言里单薄的可怕形象,而像一个有血肉的存在了。
应龙脾气那么差,在岛里除了白泽和他应该就不认识别的人,只能和女魃日日相对。青泽想,这可不行。便又开始常常往应龙所居的水潭跑。跑的次数多了,朦胧也对“重伤”有了些认知。
他自认为现在和应龙关系还算不错,想着不如也为应龙疗伤尽一份力,就格外积极地开始翻阅古籍炼药来。白泽有那么多藏书,他把医书都翻出来,也不管能不能看得懂,先囫囵吞枣匆匆背了,再回去细细琢磨。
他什么都不多,只有时间多。
要不怎么说一切皆有可能呢,有些事,没做之前永远不知道能做得有多差。在干翻第十炉丹药后,青泽终于捡出一颗勉强能见人的,挑了个小瓶装了给应龙送了过去。
应龙在青泽献宝似的眼神下打开了瓶塞:一颗毫不起眼的、圆滚滚的药球滚到了他的掌心里,仔细闻闻似乎还能依稀闻出糊味儿。
青泽看到那颗药丸,心里疑惑,记得练出来时没觉得有这么磕碜呀,他可是挑的十炉里卖相最好的一颗呢。眼前这颗,比起疗伤的药,更像毒/药也说不准。
应龙却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颗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确认了没毒之后便吞了下去,说了声谢谢。
堂堂上古神兽,闻这颗味道诡异的伤药的时候,鼻尖微微耸动的样子竟似只小狗狗。
青泽歪了歪头,虽说应该不太可能,但他发现应龙似乎不太有办法应付别人对他流露的善意。
这样想了,他便期期艾艾含羞带怯地问:“我以后每天给你炼药好不好?”
应龙摇摇头。
青泽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应龙看了他的表情,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太苦了。”
这就是他数百年前与应龙有过的“数面之缘”中的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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