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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无关?”无量太华打量他一会儿,“黄帝说得对,白泽,你可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白泽笑了一下,打开折扇。

*

金壁之内一片死寂,什么也听不分明,直叫人急得抓耳挠腮。

穷奇在外面转了好几圈,拿起刀一下一下往金壁上狂砍。

刺耳的刮刺声在金壁之外同样死寂的魔军阵营间显得格外突兀。

玉骨笛也被挡在金壁之外,神色恹恹地看着穷奇砍墙。

他与白泽相斗、受了重伤,又失了长笛、法力大损,于魔将们而言已经不再是威胁。

玄色军旗高高飘扬,晶莹洁白的太华门前只剩魔兵列阵、好似黑云压城。

眼见几大魔将都等得越发焦躁,安平依然准备提前离战,前去探寻青君和魔神下落了,二人却终于从远处一前一后飞身而至。

“是青君!是青君!!”

“陛下回来了!!!!!”

魔兵欢呼起来,抖擞精神,齐抖长兵。

魔神虽未带血玉龙冠,倒是已然换下喜服,手持长剑,身披大氅。落至天门之前,朝众将点了点头,扬手召来一匹魔兽,翻身而上,驭着缰绳回身环视众魔兵。

饕餮上前,单膝跪地禀明刚才军情。

魔神点了点头:“白泽上神被无量太华所困,必会寻机破除结界。——全军听令!一旦结界破开,立刻协助白泽!”

众魔将道:“是!”

魔神顿了顿,突然道:“饕餮,你可还记得一千多年前的封印在天界何处?”

饕餮还没开口,一旁的混沌先变了脸色,嘴唇嗫嚅两下:“陛下,您、您想干什么?”

魔神道:“……本座要重启封印。”

饕餮抬起头:“陛下!我们不是出生入死六百多年么?这六百余年我们什么都听了您的,您为何突然……?虽然您曾是上古神兽,可如今您与我们已是同根同源,若封印重启,您也会受永生寒冰炼狱之苦啊?”

梼杌神情也有些失望,却仍是努力放软语气道:“陛下,为何突然决意重启封印?难道到了现在,您还是不相信我们么?”

青泽道:“谁说要把你们关进寒冰炼狱了?被关进去的只有无量太华一个人而已。”

饕餮道:“青君,你……何出此言?”

青泽道:“这次封印与上次不同,是斩草除根、直接封锁魔神之力的连环封印。子封印已经下在了无量太华身上,就差母封印的阵眼归位。不但不用让您们受寒冰炼狱之苦,还可以让你们还归原本模样,从此得获自由之身。”

梼杌道:“青君。我们就是魔族,哪有什么原本模样?从我们有记忆时,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封印魔神之力不就是封印我们。”

青泽扶额叹息:“我问你们,安平堕魔以前,是魔族么?”

混沌道:“可安平脑子有病啊,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傻。”

青泽道:“若我告诉你们,你们在变成魔族之前,也是和安平一样的别族生灵呢?”

穷奇道:“这怎么可能……”

青泽道:“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

饕餮憋着气,倒不说话了,只仍是狐疑地看着青泽。

梼杌想了想,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告诉本座一千多年前的魔族封印在哪,我与青君去重启封印。”殷洛化出一根图纹繁复的长链,“这里有根捆仙锁,你们在这里列阵布局,一会儿无量太华出来,第一时间用捆仙锁把无量太华缚住。”

见众魔将默不吭声,殷洛沉默一下,道:“安儿。”

安平一拱手,接过捆仙锁:“儿臣领命。”

殷洛点点头,看青泽一眼。

青泽从梼杌那问得地点,转头笑吟吟看着他:“走吧。”

殷洛又一点头。

他原以为青泽会另挑一匹战马,青泽却走到他胯l下魔兽前,一踩脚蹬,翻身而上,坐到他身后,绕过他的腰,在他手两边握着缰绳。

竟是要与他同骑一匹。

殷洛道:“……”

青泽道:“怎么了?走啊。”

殷洛咳了一下,坐直身体,沉默地扬起鞭,魔兽前蹄一蹬,踏云疾驰,直向封印之地冲去。

虽然路上许多小仙小兽,可他本就擅骑射,驭着魔兽在云间穿梭,把从各处窜出来的攻击都逐一躲过。他从未如此深入天界,起初还颇为熟门熟路,到后来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到了人迹罕见处,放慢速度、驭兽躲避着四蹿的天火。

青泽仍是抱着他、坐在他身后,见他躲得辛苦,直接在身周竖起结界,荡开两侧天火。

殷洛耳朵红了红,猛拽缰绳,魔兽破云而出,跃至金殿之上,只见云层深处闪烁着一个巨大的、光滑暗淡的阵法。

就在这里。

白泽被无量太华困在结界里,生死不明,他们要抓紧时间才行。

两人从魔兽上下来,青泽看了看那个暗淡的阵法,转头对殷洛道:“应龙,我要开始重启封印了,你好好的,耐心在这里等我。不要靠近,不要去碰。”

殷洛点点头,站在一旁看着他。

青泽指间结印翻飞,青光舞动,随着口间吟诵,一串串符文飞向阵中。

不多时,青泽额间浸出薄汗,原本光滑暗淡的巨阵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以一人之力重启封印,到底是件太吃力的事情。

随着青泽脸色越来越白,光芒终于一点点蔓延到了阵心。

那边厢,一番厮杀之后,白泽在魔将的协力之下,用捆仙锁捆着无量太华远远地飞来。

他不是青泽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若不是真有几把刷子,当初也不会去招惹应龙。

无量太华吸收仙气得太晚,筋脉已经逆行,得仙族法力相助、攻势虽猛却后继乏力,最猛烈地一道攻击反而被他借以破开结界,引无量太华冲进众魔将预设的陷阱。

他把无量太华放在地上,咳了两声,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虽然胜了,也只是惨胜。

白衣上血斑点点,到底是受了很重的伤。

无量太华一路挣扎着,到了封印附近被白泽拖着往前走,趴在地上看着那个金阵就开始脸色大变:“放开我——放开我——我是高高在上的古神——我是三界未来的霸主————!!!!”

他猛力用手去掰捆仙锁,直掰得指甲翻飞,看着在阵法边沿站立着的一神一魔,狂啸道:“白泽!!青泽!!!应龙!!!我要你们死!!!要你们死!!!!”

捆仙锁被他拉扯着,发出钉啷哐啷的声音。

他全然失了之前的运筹帷幄,神色间全是疯狂的愤怒和恐惧。

白泽走到上次布阵的地方,滴了滴自己的血,解开捆仙锁的锁扣,把无量太华丢了进去。

阵眼归位,母子阵成。

阵沿四周竖起金色的屏障。

魔气未净者,一旦入内,不可再出。

无量太华在里面猛烈地撞击着,金色屏障上撞出一朵朵血花,又倏忽消失不见,一道道黑气从四面八方向阵心涌入。

青泽仍然片刻不停地吟唱着咒语,流淌的金色屏障凝固起来,其上渐渐凸显出密密麻麻的、刚才念完的符文。

无量太华已然彻底失去力气,捂着碎裂的五脏六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青泽放下手,长吁一口气。

再过一会儿,阵法就要关闭了。

跨越一千多年的魔患,即将告一段落。

三界回复清正有序,应龙与他两情相悦,世间竟有此等美事。

青泽瞥了一眼无量太华,想到未来的美好日子,饶是神力透支、冷汗涔涔,也快乐得几乎笑出声。

他回去要怎么折腾应龙呢。

对了,一定要好好问清楚,他到底在北狄闹什么别扭,竟然宁愿向那个变态天尊求欢也半点不肯让自己碰才好。

他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转头看着殷洛。

殷洛仍保持着一开始站在他身旁的动作,沉默地看着被困在里面的无量太华,右手隔着衣服按在下l腹上。

他的白发似冬日的霜雪,身上魔纹艳得像花更像血。

青泽的心不安地坠了一下。

脸上却仍擒着笑,说:“……应龙?”

殷洛原本眸色沉沉地看着那个金阵,闻声顿了顿。

然后转过头看他。

猩红的眼睛被白色睫毛覆盖,白色的瞳孔倒映出他的影子。

明明还没开口说话,却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

竟然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

像殷洛在蓬莱自尽前的表情。

青泽脸色大变。

他原本就因为开启封印而有些力竭,此时简直连气都喘不匀,想伸出手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冷汗把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声音里全是恐惧:“白泽!快关闭阵法……快关闭阵法……快关闭这该死的破阵法!快……应龙…………你、你想都不要想……你想都不要想……”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应龙,好似快要丧失理智。

“你要是敢……等我把你揪出来我干死你……我打断你的腿……”

“不……不……不……应龙……求求你了……不……”

“不不不不……应龙……”

无量太华躺在地上,听着青泽突然声嘶力竭地嘶喊,开心至极地笑了起来。

应龙终于发现了。

应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他体内的魔神之力根本没办法彻底除去这件事。

应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只要他在外面,魔族就没办法回复正常这件事。

他是昔日强大无比的上古神兽,就像他天生就有取之不竭上古神力一样,堕了魔也有自发凝聚魔气的能力。

做自己的容器,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已怨气缠身。他就是魔。魔就是他。

殷洛听着青泽疯狂的制止,转过了头,走到阵沿处。

右手仍是按在下l腹丹田的位置,左手却向那个屏障探去。

他的动作稳却慢,好似自己也害怕那个结果。

也许他仍然祈求着会有不同的结果。

刚一碰到阵沿的金色屏障,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他拽进了阵内。

金阵瓮声作响,苍穹剧烈颤抖。

魔神入阵,封印禁制全开。

殷洛跌倒在地,趴了一会儿,慢慢撑起身体,看着丝毫动弹不得却充满快意地看着他的无量太华,又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站在阵外的上古神兽。

白泽背对着法阵站着,一动不动。

殷洛慢慢爬起来,伸手去碰那道薄薄的屏障。

阵法的反应比刚才被无量太华撞击时还要大,好似被亵渎了似的,阵阵金雷劈落,屏障上电光四射,剧烈疼痛传来。

殷洛收回手,看到指腹露出鲜红的肉。

疼。

由始至终,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只要一碰到,就会疼。

他怕疼。

他沮丧地放下手,怔怔地掉下两滴泪。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想和青泽在人间找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在哪个小村落里、也许是在几幢广厦间、也许是在街头巷尾中,开个青泽喜欢的小面摊、或者做些别的他能做好的活……好吧,他也不会做什么活。他只会打打杀杀,但是不会的东西他可以慢慢学,也许他们会有个小小的家,也许他们会有相熟的邻居,也许他们可以领养几个孩子,他希望家里能一直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

他不怕被人打扰,他喜欢被人打扰,他只是一个人了太久,忘记了该如何做出正确的反应,才会让青泽以为他喜欢远离人烟的地方,才会把渴望的东西越推越远。

也许他一开始会做得很不好,也许会吓跑他们的邻居,但是青泽既然已经带上了他,就要对他负责,不许嫌弃他,不许离开他,要多教他、多给他一点时间、多给他一点耐心,他会慢慢做好的,他会慢慢变得没有那么奇怪、没有那么格格不入、没有那么笨拙,总有一天能够没有偏差的、准确的向青泽传达出自己的心情。

可是没有那么一天了。

青泽,青泽,有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有一句话,他永远没办法告诉他。

如果青泽听到那句话,就会知道这个故事真正的样子了。

青泽看着走到阵里的他,终于能稍稍动弹一点了,把双手放到屏障外层,语无伦次又小心翼翼地道:“为什么……应龙……为什么?你到这里面去干什么?不是让你不要碰、不要靠近?你、你生我气了么?我没有认出你,你生我气了么?我欺负了你,你生我气了么?你从里面出来,你气我吧。”

殷洛摇头。

青泽慌乱得不行,说着说着简直语无伦次、甚至带着说不出的讨好了:“你就是生气了……你别生气了……你生起气来怎么这么吓人……应龙,求求你,你出来……你出来……”

殷洛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的指腹,很歉意、很手足无措、很难过地说:“青泽、青泽,我出不来了。”

他不说话还好,青泽听了他的回到就狠狠砸了一下屏障,神情大变,语气却几乎是暴怒了:“应龙你出来!!!你出来!!给我出来!你不出来我搞烂这该死的阵!!!”

殷洛难过得眼泪掉个不停,觉得丢脸,干脆低下头。

“青泽……我出不来了。你可以带别人去小面摊,你可以给别人唱歌,你可以给别人做菜,你可以、你可以、你可以喜欢别人。我不会抱怨你,我不会记恨你。”

“但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许忘了我。”

“我会永远记得你。我会用我在封印里的所有的余生来记得你。你不许忘了我。”

青泽哪里见过殷洛这个样子,还哪里舍得吼他,只是隔着坚硬的屏障,哄孩子似的放软语气:“应龙……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怎么舍得丢下你?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终于积攒了些法力,凝在指尖,伸手穿过屏障,摸着殷洛的脸。

殷洛握住他的手,侧过脸吻他的掌心。

青泽又伸出一只手,和殷洛十指相扣。

殷洛的皮肤冰冰凉凉。又滚滚烫烫。

让他的心沉沉坠下去又腾腾烧起来。

眼见阵法越发牢固,金顶慢慢压了下来,青泽突然蓄起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地扑进阵法里,紧抱着殷洛,说:“应龙。应龙。应龙。我的应龙。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他不属于这个法阵,甫一进去,法力便飞速地流失,只要稍稍心神不稳就会被彻底驱逐。

哪怕多一秒也好,他想再多抱着应龙。多一秒也好。

金顶缓缓压到距头顶不过半米处,青泽一咬牙,换上一副凶狠神情,不顾殷洛反对,趁他不注意拽着他就往阵法外飞。

不行,他不行,他做不到,他不能把应龙一个人留在里面。

他成功脱身而出,脚落在阵外的土地上,心里有些雀跃,想着就算应龙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松手,一定要把应龙带出来。

可他却没办法再往前哪怕一点了。

他拉着殷洛的手的部分被挡在了屏障里。

青泽回过头,殷洛被自己拖得撞在屏障上,吐出一大口血。

青泽心里一惊,松开殷洛的手。

殷洛沿着屏障滑倒下去,因为痛楚而蜷缩在地。

青泽眼睛都红了,哐哐拍打着无法再穿透的屏障。

金顶已经压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他要微微弓下身子才能看到阵内的全景。

殷洛趴在地上,呜咽着说:“青泽,我出不来了……”

青泽怒吼一声:“胡说!”

他又怒吼一声:“我重启封印不是要关你的,你进去干什么!”

他吼罢又怕吓到殷洛,放软语气,趴下身子:“应龙,你别怕,你别急。我在这。我等你。我们还会有下一次相见……我们还有会很多时间……我们、我们……”

他后面的话,殷洛已经听不到了。

拔地摇山,日月倾覆。

封印彻底完成,整个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和深入骨髓、漫无边界的冷。

*

安平看了看自己的手。

皮肤从青白色变成了为人时的、健康的颜色。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淡淡的神力,那是来自应龙血脉的力量。

涸鱼终得水,枯木绽春芽。花明在柳暗尽头,破晓从蒙昧中初生。

安平在指尖聚起一点不那么纯粹的神力,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这就是应龙的力量啊。

虽然只有一点,但果然是很熟悉的气息。

原来这是应龙最初始的气息。

和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

他只在成为魔将后、于传闻里听过传说中的上古凶兽应龙的名号,却从未感受过真正的应龙。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温和又不起眼的、笨拙柔软的、轻微的草木香。

他就要第一次见到应龙了。

安平收起手,一抬头,恰好看着白衣的上古神祇拖着绿衣的上古神祇走了过来。

他迎了上去,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父亲大人呢……?”

白泽没有说话。

“青君,父亲大人呢?”安平不知为何不安了起来,看着白泽身后难得沉默的绿衣古神。

青泽不发一语。

天空坠了下来。

安平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

魔族消失人间,无量太华旧部认罪伏诛,仙族、鬼族、妖族元气大伤,纷纷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人族借势兴起。

白泽重建了蓬莱,收留了一帮山精海怪,却没有再设结界。

山精海怪们来了又去,倒是一直很热闹。

有一天,岛里来了个迷途知返的致旱妖怪,说是白泽上神的旧识。

安平也许是没体会过寻常人的人生,虽然因应龙的血液成了半神,却沉迷于转世投胎。

每一世都投胎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总是很热闹的人家,做一个不太聪明也不太笨的小孩,看遍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可他每一世都活不过入魔那一岁。

他身为人的光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岁。

每一世完结,安平都会拿出笔,摸出一个新的本子,很认真地写。好似从头输理着一个彻底打结的毛线球,抚摸其上每一个毛躁又真实的线头。

从出生写到死去。密密麻麻的、事无巨细的,青泽曾经翻过一次,连夫子上课说了些什么、父母夫妻吵架的内容、连每个周末不同的市集都写了进去,好似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值得记录似的。

投胎转世的次数多了,堆在那里的本子就越来越高。

厚厚一沓,摇摇晃晃的,最早的都已经发黄得厉害,被啃出来几个小小的虫洞。

也不知到底写给谁看。

穷奇是只仙族灵兽,巨翅巨角、形似猛虎,恢复原型后走路竟是踏花而来,被混沌憋不住吐槽了一句恶心极了。

小红很是奋发向上,似乎在角逐下一任天尊竞选。他脑袋这么笨,据说这是不知道失败的第几次。

饕餮本体是个贪食而死不愿转世的鬼,恢复记忆后在黄泉开了家巨大的食肆。名唤隐斋。起初只是因为自己贪吃,做得很小,招揽些熟客,后来发现竟然很有美食家的天赋,花了几百年时间越做越大,不知不觉便收集了三界最丰富的美食。各族食客几乎踏破了他的门槛。

因他从不公开露面,小鬼们都叫他隐先生。

安平每次投胎转世结束之后也会在他的食嗣里坐上一会儿,聊些闲天,展望二十几年后的再次相见。

若同为昔日魔将的旧友偶尔小聚,便会停业一天,团团围坐一桌,点上许多好酒好菜,说曲终人散,说彼此惦念,说时光匆匆,说柴米油盐,说天各一方。

可他们从不说梼杌。

梼杌在魔气被封的当天就死了。

她是几大魔将里唯一一个在入魔前就已经彻底死去的生灵。

一只漂亮的、人畜无害的、早早便死去了的翠青蛇妖。

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洪荒里最人畜无害、最柔弱无辜的种族,

她死的时候褪去了艳丽的妆,恢复了曾经的惨状,皮肤光秃秃的,应当是被哪位古神剥了皮、拿去做了漂亮的配饰。

据混沌推测,她应当是被她的哪位不愿接受她死亡的亲人想方设法变成的魔。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亲人应当早已死去,只有她作为魔一直活了下来。

青泽化名宋清泽,穿着一身青衫,流连人间,每日云游四海,做了个来去无踪的游方术士。

看起来刻薄又跳脱,做的却都是好事。

据说他要拯救什么罪孽深重的大大大恶人,要做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才能抵消。

抵消什么?这就不晓得了。

抵消了又能怎样?这就更不晓得了。

总归还是在做好事。

再多问几句才知晓,这个数字已经是第三个版本了。

最开始的版本是九百九十九件,可他做完之后好似无事发生,没过几天流传的版本就变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

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是在他做完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之后改的。

那……他要是做完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了呢?

那就做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

一辈子那么短,哪能做这么多好事了。

因他生得高挑俊美、潇洒俊逸,穿行在坊间时也有不少女郎暗送秋波。可他向来目不斜视,若有人问,便只举起自己的右手,给他们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便有人言,那个模样好看、行侠仗义、行踪不定的神秘术士,其实是有恋人的。那戒指,便是他恋人留给他的定情信物。

消息越传越广,没过多久,日日相送的秋波就稀疏了下去。

坊间人气遭遇滑铁卢,青泽倒仍旧开心。

哪是什么定情信物,那只是枚普通的空间戒指,唯一不普通的是,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鳞片。

每到夜色深处,青泽就会从空间戒指里拿出那块白色的鳞片,放在掌心里,彻夜不眠地说着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鳞片圆润而饱满,远远看去,像一片白色的花瓣。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哔哔啵啵、紧赶慢赶地过。

过了很多很多年。

青泽已经习惯对着鳞片自言自语,一路风尘仆仆行到一处繁华的城镇,看着路边一个大大的“陈”字,低声说:“应龙,你看,这里有个小面摊。我们就先在这里歇歇脚。”

仍是一碗小面、一个包子、一根油条,慢腾腾地吃完了,站起身来,慢慢在集市里走。

河道上粮船川流不息,码头上车水马龙,纤夫们的吆喝回荡在河两岸;拱桥上行着挑着担子的货郎,桥下摆着几个豆腐摊;河畔种着杨柳,柳下长着野花,花旁站着三两踏青归来的豆蔻少女。

街道上可见人力拉车、花雕轿子、怒马鲜衣、僧侣行者、客商工匠,众生百相,南腔北调,尽收眼底。

或清风凉如夜,或花市灯如昼。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兵器铺,里面坐着的人正在打磨一把长戬,模样和射羿那个骑着独眼烈马的将军有几分像。青泽看他火烧得太旺,就一打响指,好心替他调低了些温度。

另一旁是家药铺,天生笑面的男人买完药还时不时推销一下他那古上传来的、秘制的膏药。青泽看了看他衣服上的补丁,替他抓走了一个偷药贼。

又走到一个戏台旁,上面却不是锣鼓喧天,唱的是梁祝,舞的是化蝶。

青泽看得很认真,多放了几枚铜板。

离开的路上,突然被一个小女孩拉住衣摆,仰头看着他,怯生生地说:“哥哥哥哥,买朵花吧。”

青泽定睛看了一眼。

她手里提着的花篮里只放着孤零零的一朵花,也不知叫卖了多久,已经有些蔫了。

小小的、白白的,很不起眼的样子。

竟然是殷洛曾经送给他的小小野花。

小女孩又说:“大哥哥,您生得这么好看,穿得这么体面,这花最能衬您的身份了。”

青泽接过花,小心收了起来,抱着小女孩说了会儿话,跟着女孩回了她的家,治好了她卧病在床的母亲。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青泽捡到一个破破烂烂的、被人丢弃的花灯,好好捋平整了,捣了点浆糊粘起来,放上小小的烛芯,找了个江畔,让它终于像别的花灯一样亭亭开在夜色里,又随水流渐渐远去。

看够了,往回走。

落脚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破庙,回去时已是下半夜。青泽摸出小小的鳞片,亲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

天上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

那一天晚上,他终于又梦到了应龙。

*

不染花,不染花,洁白胜雪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皎皎似月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至死不渝的不染花。

孑立于一片焦土之上,远远地看着很灼眼。

它白得像遥不可及的云朵,它象征着世间最纯洁的爱情。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洪荒里与别日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一天。

不染花沿着溪水向下流淌,应龙的视线也随着花瓣向下游移。

白泽正坐在溪水旁。

白泽的头发并不似平日里那般直,微微卷翘着,看起来颇有些散乱,身着一身从未见过的青衫,握着一根用树枝做的杆,另一头绑着细细的绳,绳尾浸没在溪水里,眼角微微上吊,一边垂钓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溪水清澈见底,一尾尾鱼从钓鱼线旁悠然地游过,鳞片荡起亮晶晶的水波。

却没有一尾挂在了钩上。

应龙微微歪起脑袋,沉默地看着,心里有些疑惑。

小小的白色花瓣笨拙地一头撞了上去,挂在了钩和绳相接的地方。

鱼竿被微弱地拉扯了一下,白泽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抬高鱼竿。

鱼钩脱水而出的一瞬间,上古凶兽清晰地看见——

那根小小的钩子直直的、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似一根被磨钝的粗针。

年轻的上古神兽把一个本就钓不起鱼的钩子丢进了溪水里,惬意无比地托腮看着本该是猎物的游鱼在钩旁自在地摇摆。

白泽把那朵花拿在手里,看着被钩破的花瓣,叹了口气。

他说:“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小花,非要撞到我这样直的钩子上来?”

那个笨笨的小花不知所措地摊在他掌心里,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撞上来。

白泽看着看着就笑了,准备把它丢回溪水里,鼻尖却微微抽动了一下,停下动作,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

淡淡的血腥味儿下面裹着从未闻过的、不知是谁身上的味道。

白泽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环顾四周,又看向上游,最后怔了怔,低下头,闻了闻花瓣。

有些破损的白色花瓣卧在掌心里,微微皱缩着,仍是那副无辜又无助的模样。

白泽认输似的道:“我可没有欺负你啊,怎么一副这样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这样说了,便松开手,任花朵重新掉入溪水里,在清澈溪水里打了几个旋,重新变得胖嘟嘟、圆润起来,又远远地飘走。

站在原地,先是笑了会儿,又轻声地喃喃自语道:“笨家伙,快去你真正应该待的地方吧。”

你不属于这里,快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这只是对年轻的上古神兽而言再普通不过的、萍水相逢的一朵花,这只是洪荒里与别日并没有太大区别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白泽站了一会儿,坐回石头上,把鱼钩丢回溪水里,懒洋洋地垂钓起来。

却是最初的开始。

是只有那个早已死去的上古凶兽知晓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故事真正的样子。

应龙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脸颊,又慢慢放了下来。

指腹带着微微的湿气。

他不属于这里。

可他无处可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青泽。

是刚出生不久的、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小的青泽。

是会用笔直的鱼钩整天整天钓鱼的青泽。

是会对一朵挂在直直的钩上的小花说‘快去你想去的地方’的青泽。

那朵伤痕累累的残破的小白花,从一条小小的溪流上游,淌过山河万里,淌过五湖四海,淌过死生别离,淌过年华万载,终于又回到了青泽的掌心里。

过了这么这么久。

他一直想告诉青泽。

他一直没来得及告诉青泽。

——青泽,青泽。我……我最想待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啊。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上下三界,在所有的余生里,如果只剩最后一秒,我拼尽全力也想要到达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啊。

所以,哪怕一次也好。

抓紧我吧。留下我吧。不要放我走吧。

不染花,不染花。

那是最遥远的云朵,那是最纯洁的爱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哒,龙龙努力想要告诉青泽却又忘掉的话,不是他喜欢青泽,是他最想待的地方是在青泽身边哦。

所以,对他而言,身为殷洛被青泽强掳着在人间奔走的那段时间,(虽然青泽对他不太好,也)是哪怕为此承受此前和此后的一切痛苦也从未后悔过的珍贵回忆呢。

大概这就是甘之如饴吧_(:3」∠)_。

不过以后终于能一直和青泽在一起啦~嘤嘤龙不嘤嘤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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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无关的后碎碎念,不感兴趣阔以略过哒:

完成第一本自己的原创小说啦,也算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撒花??ヽ(°▽°)ノ?!!!!

结尾比我想象中的仓促一些,主要是暑假快结束了要开学了,开学后就没办法大量更新咧,所以赶着完结。

是虽然很冷但是写得很用心很开心的一篇文~

是我很喜欢的故事,也是我很喜欢的角色。写出来当然和想象的还是会有区别,大概写出了想象中的六七分样子吧,我已经知足了_(:3」∠)_。

希望大家看了也能喜欢嘤嘤龙和青泽哇~

最后,感谢看了这篇文的所有小天使,更超级超级感谢一直留评支持我的十几个小天使,称得上此情温暖人间了!没有你们这篇文可能已经坑了!

【大家有缘新文再见哦~不出意外也是剧情向、玄幻、帝受,大纲还在写,什么时候能开坑我也不晓得哇?(????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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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几个纯糖番外,我正在想要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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