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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从噩梦里惊醒。
南岸做手术的白天,常常在宋先生的黑夜里回放。那段时间缓慢痛苦永远也走不完,现实里结束了,还要在他的梦里描刻。
他一遍遍回到家属等候区,回到狭窄得令他喘不过气的长廊。空气中的粘稠感,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离南岸最近的冰冷厚重的墙,和那日黎明破晓前黯淡飘渺、静默如雕像的影子,成为了宋先生最深最永恒的噩梦。
宋先生神识有短暂的空白,回过神来时,枕边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他道早安。
他引导南岸的手贴近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轻轻闭上眼睛说:“宝贝,你就像是胸前的肋骨,保护我的心脏,也能刺穿我的胸腔。”
频频从梦里惊醒以后,宋先生再也做不到可以忽略或否认,南岸带给他的,除了不可思议的快乐,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二者同时存在不可摆脱其一。
南岸见宋先生脸色很差,联想到昨夜的经历,半梦半醒间,神志恍惚地问了一句:“宋先生,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肾虚了啊?”
正好宋先生混乱的心绪无处发泄。
“宋先生......”南岸断断续续地叫出声来,哑着嗓子抗议,“我饿了,想吃早餐......”
“嗯......”宋先生温和地回应他,“想吃什么,我待会儿亲自喂你。”
事后,南岸躺在浴缸里,将头扭朝一边,坚决推开宋先生的手:“不吃,嗓子疼。”
“有那么深?”宋先生扣住南岸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牙齿洁白健康,舌苔颜色漂亮,喉咙深处稍微有一点红肿的迹象。
南岸含混不清地:“略略略。”
“听话,吃点东西,我过会儿就去公司。”宋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可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宋先生好歹懂得克制,会放轻放慢,可是南岸一旦爽起来,那可就真的失去理智只顾着自己乱撞,嘴里还不停地答应他的意见:“嗯嗯嗯好好好......”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南岸爽。
南岸的回笼觉一直睡到宋先生下班,他醒来时像刚从icu里出来一样,但没过几分钟又恢复神采奕奕,能吵能笑活蹦乱跳。
宋先生并没有特别猎奇的癖好,三年来弄得再狠,也从没把他折腾到需要药物治疗或者送进医院的地步,更没有留下永久的精神伤害或者生理伤害。
所以南岸逐渐放心地任宋先生为所欲为,就算对方玩某种危险的花样,出了致命的错误,被玩坏了,南岸也相信宋先生可以把他修补好。分寸由宋先生掂量,而他仅仅需要信任和享受。
回家见父母的事情提上日程。
宋先生似乎心情不错,“等回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
“什么啊什么啊?”
“问了就没有。”
“是不是等......”
“不准提那四个字。”
“equalbodybaby。”
“......”
等身娃娃!等身娃娃!等身娃娃!
宋先生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
宋先生总是会满足他的心意!
南岸眼里闪烁出烧烤架上的辣椒油一样的光:“宋先生,其实我觉得见父母这样的事情,还是矜持点含蓄点好,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先拆礼物吧......”
最后,南岸是被宋先生从杂物间里拖出门回家见父母的。
天气多云转晴,南岸仰起脖颈,微微张开嘴唇望向天空,漂亮得像只天鹅。
日光和云从他瞳孔的倒影里飘走,飞机在云层间横冲直撞,将一卷卷忽明忽暗的浮云搅和得稀碎。
捡到红蘑菇以后,南岸天天翘首以盼秋雨落下来,甚至拎着浇花水壶人工降雨,无奈人造就是比不过天然,如茵绿草里再也没有长出可爱的红蘑菇,却有一堆灰扑扑的马勃冒头。
南岸指着一朵云念叨,“宋先生,那朵积雨云又大又白,它一定藏着很多雨,也不掉几滴下来,抠门。”
宋先生笑了,他想,希望南岸的烦恼永远这么简单。
“笑什么啊?”
“因为觉得你很可爱。”
南岸谦虚:“也就一般般可爱。”
宋先生说:“先前我以为也能在其他人身上找到这种可爱,后来才发现,即使拥有和你一样的特质,他们的可爱也不能带给我相同的感觉。”
受到夸奖,南岸一半高兴一半担忧,期期艾艾:“你这样夸我,我会有偶像包袱的。”
“没关系,”宋先生摇头,“我接受你的平庸,也接受我自己的平庸。”
南岸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永远可爱快乐,他会犯错,会有很多恼人的瞬间,但是宋先生爱他,那样珍贵的感情令他对南岸不可爱不快乐的部分致以关怀和理解。
宋先生也越来越能承认自身的平庸,承认自己与其他人一样,可以从简单庸俗的事情里获得快乐。他坦然接受这个认知,没有什么好疏离或者抗拒的。
世界太大了,宋先生觉得他和南岸就好像大海里平平无奇的两滴水,混入人群就会消失不见,相遇以后才会懂得彼此的特别。
“宋先生,我们才不是平平无奇的两滴水,”南岸神情认真地否定他的观点,“我们是从同一朵积雨云里掉下来的雨滴,即使是在大海里,这也是蓝鲸一般的事实。”
“嗯,那你觉得我们当初是从哪朵积雨云里掉下来的?”
“最白的那朵!”
“为什么?”
“我俩皮肤白,”南岸一本正经,指着另一朵积雨云说,“你看那朵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当年掉过黑大帅的积雨云。”
进入城市,为了避免招摇,宋先生和南岸在离不远的地方下车走路。
小区附近的树下拴着一条老年大狗,懒洋洋趴在树荫底下乘凉。
南岸“嚯”了一声,凑过去:“就是这条狗,以前老爱冲我一个人叫,我都感冒了它还吼我,可凶了。”
“就冲你一个人叫?”以宋先生对南岸的了解,他猜测其中另有隐情。
南岸讪讪地闭上了嘴。那时候他老拿着家里的急支糖浆去狗面前晃悠,还贱兮兮地喊:来追我呀我有急支糖浆!
“不行,他吼了我那么多年,我一定要吼回来。”南岸深深吸了一口气:“汪!汪!汪汪汪!”
汪得比狗还狗。
狗一脸莫名其妙,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不屑地绕到树另一侧,爬下来眯着眼睛打盹儿。
“宋先生,它看不起我!”
这个人真的好烦啊。
宋先生越看越觉得南岸像一个脑瘤。
近处传来脚步声和话声。
男声:“宝宝,为什么不走这边,这条路近。”
女声:“不要,你没听到刚刚有条狗叫得那么凶吗?一听就是会扑过来咬人的狗。”
狗:“......”
闻言,南岸拉着宋先生飞速溜走。
趁放假,南岸的兄妹都抽空回来,家里人齐齐站在小区门口迎接。
对于宋先生的造访,尽管做过心理准备,年迈而传统的父母仍然颇有些不适应。
南母更是心情复杂。她瞧了瞧老南家高大帅气的儿子,又瞧了瞧俊朗温和的男媳妇,找不出丝毫娘娘腔的柔弱劲儿。可万事万物讲究个阴阳调和,这俩都是纯爷们,怎么就在一起了呢?
哥哥妹妹倒是比上回在宋先生家里的时候热情得多,一通聊天扯淡,小妹亲切地称呼宋先生“宋哥”,主动承担起在两方之间热络气氛的责任。
见了面,作了介绍,小妹提议:“大哥有工作,二哥和宋哥都在省城,我也在外地读书,大家难得整整齐齐聚在一起,不如咱们一家人一起拍个合照吧。”
一家人欣然应允,排排队,父母和小妹站在前面,哥哥、南岸和宋先生三个大男人站在后面。
临时客串摄影师的门卫叔叔举起手机,相当专业地指挥大家靠拢点站近点,“我数三二一,大家喊茄子啊,三、二、一......”
“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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