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又入魔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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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有些失望，但不得不承认赵政所说是对的。可毕竟原先的希望落了空,连日来隐隐期待着的东西成了被戳破的泡沫,所以吕梁只觉得胸中存了一口难以下咽的气,他没办法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这气发泄出来,于是他只能硬生生地将它憋住。

可他太小了。

吕梁用力地拨开赵政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闷闷地掀开被子，爬回了自己那一头，躺下。

赵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的话还有些没说完,而且今夜他也很烦躁,想找个人说说话,算是倾吐自己的郁恼，可吕梁打开了他心中的话匣子,却又突地伸手“啪“一声将它关上了。

赵政更不好受了。

可惜这城堡的夜实在太过静寂，于是他也只能忍下去。

大被下的一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他盯着窗外幽明的天光,脑里飞速掠过曾经的一切,前世的、今生的。

后来，他猛地闭上眼睛，将那些回忆赶出去,过去的总是过去，过去遗存的太多伤感和失落，无论平静如波还是波涛汹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

吕梁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过来,像开始那样，他扯扯赵政的里衣。赵政回过身看他，看见吕梁一双映着天光的眼睛熠熠生辉。

“政哥哥，我们不必要跟着他一起去王宫。”没等赵政回答，吕梁的声音突然高了一点点，仿佛自己抓住了什么真理似的，他很自信地开口，“既然是赵王的宠臣，一定也是能得到其他人的宠幸的。”

赵政挑了挑眉。

吕梁见赵政没有什么反应，以为对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便又低声急急开口，“为什么他们两个我们非要跟一个不可呢？只要求得郭开的援助，我们可以另寻所在。”

“另寻所在？”赵政低声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心中豁然一亮。

“政哥哥你如何看得？”

赵政露出一个笑，“如果是这个路子，倒确实有法可寻。”

吕梁听见这话终于心安许多，不过由于这件事实在迫在眉睫，吕梁不打算将这个话题谈到这为止。于是他又低声道，“我们是不是该计量一番？好好谋划谋划？”

赵政闻言不免看了吕梁一眼，心想：或许这就是吕不韦的嫡子罢！言行之间似乎都能找到一个巨商的影子。

赵政觉得自己对吕梁突然生出一种喜爱的心情来，因为吕梁不会在关键的时候节外生枝——去回想什么过去。也不会过分害怕，只会找个什么人一味地依靠。

他前世四岁的时候与吕梁相比真得只是个孩子。

赵政唏嘘一阵，随即吕梁的话又回到了他的心中。

“政哥哥。”吕梁毕竟不能扒开一个人的脑袋看见这个人在想写什么，故而，赵政的沉默只让他有些不满，他现在突然觉得这个“神童”哥哥似乎在某些方面太过的犹豫不决，太过的婆妈，“你说是直接的提好，还是转一个弯弯呢？”

赵政将一双黑眉凝聚起来，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这似乎是有一天，他无意间从嬴异人脸上看见的。

“直接的提，但是又不能太直接。”

吕梁听见这话，觉得赵政似乎跟没说一样，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不再像从前那般要对赵政嗤之以鼻，现在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多问一句赵政为什么。

赵政觉得解释为什么太过麻烦，因为这里面包含了一些直觉的东西，而直觉是不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所以，他便只说要怎么做，“梁儿，你今年多大？”

“四岁——政哥哥我年岁和你一般大的呀。”

“是四岁就应该用四岁的口吻说出来，这便是直接中的一个拐弯。”赵政觉得他跟吕梁都不像一个四岁的孩童，而这一方面有益，一方面却又很危险。

吕梁闻言，一时间没明白赵政的意思，“四岁的口吻？我只是四岁——那是怎样的口吻？”

赵政努力回想自己的曾经，然而一无所获，于是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东方发白，空气中飘出一丝凉寒，经过一夜和吕梁抵着头的低声夜谈，赵政兴奋地没有睡着。从初始的忧虑，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冒险。

那是他在赵府时看完诸如有关范睢、白起、田单、赵奢生平的记载后内心才生出的波澜感。他在三岁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范睢，在那短暂的梦里，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伏，由一个受主家唾弃的无名门客成了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辉煌国度的丞相。

他似乎由梦中隐约间感受到了粪坑间的耻辱、受人热尿浇灌在脸上用生命去隐忍，试图报复心怀大志的愤怒、游刃有余地试探一个大王，最后抓住机会奋力一搏，而后大满贯的成就感。

赵政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比之于那些行伍之间出生，由贫贱到高贵的转折丝毫不差些，他有转世的奇遇，又是秦国的王孙，他是未来秦王的嫡子，或许等他长大，长到如公父一般大的年纪，他就要成为一个秦王。

赵政这么想着，无论如何是安睡不着的。他突然觉得那日公父的话是不对的。

如今在他看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日子的鞭刑酷打，他咬牙忍下，他以生命为赌注的东西也没教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