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少年王子（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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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赵高那么一问，赵政一直到回到东偏殿时都没说一句话。但她心里可翻江倒海着,有那么点难堪,但是难堪之后又是一番反省。

她确实有着一点聪明,而尊贵的身份配合着她的聪明,就使得她可以作出一些旁人做不了的事。可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聪明并不能掩盖去她的无知,是的，无知。

李斯说得没错，从出宫开始,她便是在学习。她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是在学习。一个人为什么要学习呢？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人在某方面无知么？而她却在李斯面前否认这一点,而她还自视甚高地要去评判李斯这个人是否合格做她的老师。

但就对于秦国官体、惯例的了解,李斯的知识便甩掉她几条街。

想到这些,赵政的脸像生病时那样烧红起来，羞愧极了。可是她并没能立刻向她面前坐着的人道歉,知道是一回事，可开口言说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赵政今日比往常更多次地提醒自己：我是秦国的王子,当今七国最为强盛的秦国的王室公子。

因此她十分抹不开脸,但是理智却又在一旁煽烤着她,两番揪扯中她只好选择沉默和一言不发。

而她的闭口不言，被赵高理解成为“生气发怒”。想起今日被公子冷言冷语的斥责，以及往日听来的一些故事,赵高无可避免地恐惧起来。

故而等李斯一走，她便扑通一声在泛着光亮的木板上跪下，面对着赵政，她抽抽哀哀起来：“公子,今日是小高子没分寸，小高子僭越了！小高子说了不该说的话，问了不该问的事，小高子有罪。”

赵政被赵高突然的一跪弄得愣住，而赵高一箩筐的忏悔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小高子你干什么？快起来。”

“小高子不起，小高子有罪，除非公子能够原谅小高子。呕！不！小高子知道错了，小高子以后定然谨言慎行，还请公子不要赶着小高子走，让小高子受刑！”

她这一番哭闹立刻将殿里的其他人引来，桃夭面含忧色地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的景象，想要说些话，可是又立刻觉得不是说话的时候。

赵政抿起嘴，没有立刻地说话。她推了推自己的双眉，然而放下手便发现指尖多了黑乎乎的印记，她想起自己是由着赵高找来的焦柳画过眉的。她只好将手藏在袖中，两指自行搓了搓，从而不再一焦虑就揉自己假意的浓眉。

“小高子，别在这跪着，跟我去隔间。”赵政说着看了一眼桃夭，“你们该做什么就还去做什么--吩咐一个人将水放好，我等会儿要去沐浴。”

说完背起手，赵政走进了隔间。

赵高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几乎忘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形容狼狈地奔向赵政去了，

赵高依旧大大的跪伏着，赵政也不坐在案前，而是盘腿在木板上，坐在了赵高的面前。

沉默了一会儿，赵高忍不住怯怯地喊了一句：“公子？”

赵政像刚回过神似的，她叹了一声，“你是因我在咸阳令那的话才这样怕的吧？”

赵高眼神闪了闪，而后点了点头，

“还记得我们在赵国时候的日子么？”赵政抬起眼，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像是透过木质的屏风看见什么画面似的。

“记得。当然记得。”想起那段日子，赵高竟然有点哽咽。但美好的回忆在她心里又立刻地变成一种警示，于是慌忙地表态：“小高子知道在王宫不比在赵国，小高子往后定然谨言慎行！”

赵政即将出口的话被赵高的言语噎住。顺着以前的日子所感受到的快乐，她想反驳赵高一句：谨言慎行有什么意思呢？

可又立即想到这“谨言慎行”的话是她教给赵高的，便只好闭上了嘴。

“那时候我们一起玩耍，一起捕鱼捉兔子。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往我身上泼水--”赵政企图勾起赵高一点纯粹的快乐，

然而赵高却想起了，那时候赵政作出的怒气和不满，心更加忐忑了，甚至还有点后悔：她那时候要知道面前的人是秦国的王子，她又怎么会拿山野孩童的乐趣去捉弄赵政呢？这个仇要记到现在，她真完了。

赵政看着赵高万念俱寂、灰白的脸色，心里突然有点着急。也许？在面对一个被恐惧支配了的人的时候，不该拿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去安她的心？

赵政懊恼地咬了咬唇，痛觉让她回过神。

“小高子，你直起身。”

赵高像一个木偶似的，挺起了身。

赵政于是伸出双手，将赵高抱在自己怀里，嘴凑在对方的耳蜗处，用着只有俩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高子，你是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一处来的，以后还要往一处去。”

赵高整个人愣住，

或许是恐惧被这话安抚住了，又或者是被赵政的真诚感动住了，

她掉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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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大木床上时，赵政只觉得，这是十分疲累的一天。绷直身子，舒展了四肢，她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极轻松地竟然睡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为那捉摸不着的记忆而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