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杀父仇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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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停了下来，她已经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去重复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她已经无数个日夜地将这件事在自己脑海中咀嚼,咀嚼到没了什么味道。

可是,当她面对怀里的人时,她的那点质疑与不确定又回来了。

她记得在赵国的一辆马车上,她怀着自卑、忐忑、委屈的心情，问那个阴阳怪气的奸臣，自己是否是个异类。

十几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正视这些事,至少可以不那么恐惧和迷茫。然而,当她将这些秘密告诉身旁的女子时,她才发现那些恐惧和迷茫从来没有消失，而只是被她关在了一个角落,当角落的石锁打开，它们便会像野兽一样扑出来。

嬴政说不下去了。她把眼睛闭上又睁开,而后看着怀里的人,企图找到一点支撑。

苏盈玉的脸却更深地埋在了她的怀里。

女子下意识地动作,令嬴政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盈玉，你觉得我是个异类么？”嬴政问出声，

苏盈玉渐渐地平息下来,她知道对方在看她。于是抬起了眼，对上那人的目光。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其实她的面目也没有那么锋利和硬朗，女子柔和的线条在她身上还是有一点体现的。

苏盈玉以前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年岁的增长，对方的面目和身量正在同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合，可原来他们早就不同了。

她陪伴身边的这个人有多久了呢？有七年么？苏盈玉记不清了。

只是觉得好久了，久到见着她从一个尚带着稚气的少年长成如今这番模样。

其实，自踏入咸阳开始，记忆中赵政的面目渐渐地被淡忘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边这个人，她将这个人一点一点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骨里、血里。

原来，她心中的人，是这个样子。

嬴政看不懂苏盈玉眼中种种复杂的神色，但当苏盈玉嘴角浅浅的露出一个笑时，嬴政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停了，而后加倍快速地跳动起来。

苏盈玉从被褥里伸出手，有些凉意的手轻轻碰着嬴政的面容，而后摸到了嬴政的眉上，抹了抹。

苏盈玉随之用手指头捻了捻：“原来是焦柳啊。”

嬴政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耳尖有点热：“初来咸阳时，母后说我的眉过于娇柔，不够阳刚，秦人不喜，于是便为我画眉，从此以后，每日晨起便会描上。”

苏盈玉嗯了一声，而后又问道：“沐浴完也会？”

嬴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描了这些年，有时候也会忘，但也不大看得出了。”说着握住苏盈玉的手，翻手一看，果然见苏盈玉的指尖有淡淡的黑色，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搓了搓这淡淡的黑色。

苏盈玉任着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嬴政安静地搓去了苏盈玉手指上的痕迹。

搓完后，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盈玉——”

“嗯？”

“你在想什么？”

苏盈玉感受到了嬴政的一点不安，她叹了一声而后道：“真不知，你是如何将这秘密瞒下去的——瞒了十几年。”

“或许将会是几十年吧。”嬴政低声道：“这个秘密只能跟着我埋入黄土。”

苏盈玉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嬴政叹了一声，“确实如此。所以后来我便从王宫中搬出去了。只带了小高子和几个侍女。有些事还是小高子贴身伺候的。”

苏盈玉闻言，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小高子其实也是个女子。很多事有她在我身边，也方便一些，毕竟这个秘密连我的母后也不知。”

苏盈玉的眼眸中一丝惊讶的意思一闪而过，随后明了，但转而一些疑惑又涌了出来。

“你之前的面容同他也很相似么。”苏盈玉的问话有些怪异，但是嬴政还是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什么。

“不一样的，之前——”嬴政看着苏盈玉道：“和你一样是个漂亮的姑娘呢。”说着，她露出一个笑，语气中罕见地带了一点轻松的意思。

苏盈玉倒是没笑，而是继续问道：“那为何——你如今的样子会同他那么像？”

嬴政静了一会儿，而后道：“可能是相由心生罢——我知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而我需要成为什么样子，每日每夜，一点一滴，总会不一样。”

苏盈玉不大相信。

嬴政也知道这样的说辞是没什么说服力的，虽然他刚刚说的其实也是答案之一，不过这个答案只占整个答案很小的一部分。

“其实，父王还在世时，曾有一次将我召到他的面前。他丢给我一把锋利的匕首，当时我以为他其实是发现了我并不是他的骨肉，而要了结我。扁环那个时候也被父王抓住了。”

嬴政的话让苏盈玉的心忐忑起来，她不是害怕嬴政所言的将要遇到的危险，因为躺在她身边的这个人现下是完好的，所以结果自然并不会如何坏。

苏盈玉是被嬴政所言的“并不是他的骨肉”这几个字震住了。

转而，她又将嬴政之前的话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换了身体。”

“换了身体”的赵政，是否还是赵政，是否还是那个人——

苏盈玉一时有些茫然

嬴政没有发现怀中人的异样，她只是继续说道：“后来才发现，他只是要我手指里的一点血，他的血和我的血滴在碗里，碗里有水，血滴便在水上融在了一起。”

“我是他的骨肉，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骨血。”嬴政说完看着苏盈玉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盈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脑子有些乱。

“那年父王逃赵归秦之前，母后有了身孕。母后怀得是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我。”

苏盈玉闻言彻底地愣住，一种寒意从她的后脊生发出来：“可是——那个时候，你还活着，不是么——你和我在一起待了四年不是么？”

“是啊……”嬴政的目光沉了沉：“可母后以为她死了。”

“我不明白……”

“我走之后，邯郸城中还有孩童或是婴儿走失么。”

苏盈玉不知道嬴政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我也不确定，大概是没有了罢。”

“那件事大家都猜测是和郭开有关，其实不然——”

苏盈玉的心跳了起来：“什么意思。”

“郭开不过也是为了扁环。”

“母后那个‘夭折’的女儿落在了扁环的手里，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起死回生’。”

“扁环，”苏盈玉开了口：“究竟是什么人。”嬴政的话让苏盈玉突然觉出扁环的可怕来：“他为何要那些婴孩？”苏盈玉更想问扁环到底拿那些人做什么——而这同她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有怎样的关系。